《金瓶梅詞話》第七十八回
第七十八回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吴月娘玩灯请蓝氏
(上)
西门庆*17 (旁白5長詞分6段輪念)
荆都监*2 (B)玳安*5 吴大舅*9
月娘*5 (C)来安*1
贲四老婆*4 (D)文嫂儿*1 林太太*1
(旁白1)
黄锺应律好风催,阴伏阳生淑岁回。
葵影便移长至日,梅花先趁大寒开。
八神表日占和岁,六管吹葭(jiā/ㄐㄧㄚ)动细灰。
已有岸傍迎腊柳,参差又欲领春来。
话说当日西门庆陪大舅饮酒,到晚回家。到次日,荆都监早晨骑马来拜谢,说道:“昨日见旨意下来,下官不胜欣喜,足见老翁爱厚费心之至,实为衔结难忘!范大人便老了,张菊轩指望陞转他一步儿,照旧也罢了,还亏他些。”说毕,茶汤两换,荆都监起身,因问:“云大人到几时请俺们吃酒?”西门庆道:“近节这两日也是请不成,直到正月间罢了。”送至大门,上马而去。西门庆这里宰了一口鲜猪,两坛浙江酒,一匹大红绒金豸(zhì/ㄓˋ)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一百果馅金饼,谢宋御史。就差春鸿拿帖儿,送到察院去。门吏入报进去,宋御史唤至后厅火房内,赏茶吃。等写了回帖,装于套内封了,又赏了春鸿三钱银子。来见西门庆,拆开观看,上写著:
“两次造扰华府,悚(sǒng/ㄙㄨㄥˇ)愧殊甚!今又辱承厚贶,何以克当?外令亲荆子事,已具本矣,想已知悉。连日渴仰丰标,容当面悉。使旋谨谢。
(下书)侍生宋乔年拜
大锦衣西门先生大人门下。”
宋御史随即差人送了一百本历日,四刀纸,一口猪来回礼。
一日,上司行下文书来,令吴大舅本卫到任管事。西门庆拜去,就与吴大舅三十两银子,四匹京缎,教他上下使用。到二十四日稍闲,封了印来家,又备羊酒、花红、轴文,邀请亲朋,等吴大舅从卫中上任回来,迎接到家,摆大酒席,与他作贺。又是何千户东京家眷到了,西门庆写月娘名字,送茶过去。到二十六日,玉皇庙吴道官十二个道众,在家与李瓶儿念百日经,十回度人,整做法事,大吹大打,道场行香。各亲朋都来送茶,请吃斋供,至晚方散,俱不在言表。至廿七日,西门庆打发各家礼毕;又是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傅伙计、甘伙计、韩道国、贲地传、崔本,每家半口猪,半腔羊,一坛酒,一包米,一两银子;院中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每人一套杭州绢衣服,三两银子。吴月娘又与庵里薛姑子打斋,令来安儿送香油米面银钱去,不在言表。
(旁白2)
看看到年除之日,窗梅横月,檐雪滚风,竹爆千门,灯燃万户,家家贴春胜,处处挂桃符。西门庆烧了纸,又到于李瓶儿房灵前祭奠已毕,置酒于后堂,阁家大小团聚。西门庆与月娘上坐,等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西门大姐并女婿陈经济都递了酒,两旁列坐。先是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如意儿,五个磕头,然后小玉、绣春、小鸾儿、元宵儿、中秋儿、秋菊磕头。其次者来昭妻一丈青惠庆、来保妻惠祥、来兴妻惠秀、来爵妻惠元,一般儿四个家人媳妇磕头。然后才是王经、春鸿、玳安、平安、来安,棋童儿、琴童儿、画童儿、来昭儿子铁棍儿、来保儿子僧宝儿、来兴女孩儿年儿来磕头。西门庆与吴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银钱赏赐。
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门庆早起,冠冕穿大红,天地上炷了香,烧了纸,吃了点心,备马就出去拜巡按,贺节去了。月娘与众妇人,早起来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锦裙绣袄,罗袜弓鞋,妆点妖娆,打扮可喜,都来后边月娘房内,厮见行礼。那平安儿与该日节级,在门首接拜帖、落门簿,答应往来官长士夫。玳安与王经穿着新衣裳、新靴新帽,在门首踢毽子儿,放炮𤍤,又嗑瓜子儿,袖香桶儿,戴闹蛾儿。众伙计主管,门下底人,伺候见节者不计其数,都是陈经济一人在前边客位管待。后边大厅,摆设锦筵桌席,单管待亲朋;花园卷棚,放下毡帏暖帘,铺陈锦裀(yīn/ㄧㄣ)绣毯,兽炭火盆,放著十桌,都是销金桌帏,妆花椅垫,盘装果品,瓶插金花,筵开玳瑁,专一留待士大夫官长。约晌午间,西门庆往府县拜了人回来,刚下马,招宣府王三官儿衣巾,有四五个人跟随,就来拜。到厅上拜了西门庆四双八拜,然后请吴月娘出来见。西门庆请到后边,与月娘见了,出来前厅留坐。才拿起酒来吃了一盏,只见何千户来拜。西门庆就教陈经济管待陪王三官儿,他便往卷棚内陪何千户坐去了。王三官吃了一回,告辞起身。陈经济送出大门,上马而去。落后又是荆都监、云指挥、乔大户,皆络绎而至。
(旁白3)
西门庆待了一日人,已酒带半酣。至晚打发人去了,归到上房,歇了一夜。到次日早,又出去贺节。直至晚归家来。家中韩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花子由来拜,陈经济陪侍在厅上坐的。候至已久,西门庆到了,见毕礼,从新摆上酒菜点心来饮酒。韩姨夫与花子由隔门,先起身去了。只见伯爵、希大、常时节坐着,如定油儿一般,还不去。又撞见吴二舅来了,见了礼,又往后边拜见月娘,出来一处坐的。直吃到掌灯已后方散。西门庆已吃的酩酊大醉,送出伯爵等到门首,众人去了。西门庆见玳安在旁站立,捏了一把手。(B)玳安就知意,说道:“他屋里没人。”这西门庆就撞入他房内,老婆早已在封门里,迎接进去。两个也无闲话,走到里间内,老婆脱衣解带,仰扉炕上。西门庆褪下裤子,扛起腿来,那话使有银托子,就干起来。原来老婆好并著腿干,两只手扉著,只教西门庆攮(nǎng/ㄋㄤˇ)他心子。那浪水热热一阵流出来,把床褥皆湿。西门庆龟头蘸了药,攮进去。两手扳著腰,只顾两相揉搓,麈(zhǔ/ㄓㄨˇ)柄尽入至根,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口中只叫亲爷。那西门庆问他:“你小名叫什么?说与我。”(贲四)老婆道:“奴娘家姓叶,排行五姐。”这西门庆口中喃喃呐呐,就叫:“叶五儿!不知道口里会肏不会?”那老婆原来奶子出身,与贲四私通,被拐出来,占为妻子;五短身材,两个鹞(yào/ㄧㄠˋ)鹰胎眼儿,今年也是属兔的,三十二岁了,什么事儿不知道?口里如流水连叫亲爷不绝,情浓一泄如注。西门庆扯出麈(zhǔ/ㄓㄨˇ)柄要抹,妇人(贲四老婆)拦住:“休抹,等淫妇下去替你吮净了罢!”这西门庆满心欢喜。妇人真个蹲下身子,双手捧定那话,吮咂的干干净净,才系上裤子。(贲四老婆)因问西门庆:“他怎的去恁些时不来?”西门庆道:“我这里也盼他哩,只怕京中夏大人留住他使。”又与了老婆二三两银子盘缠。因说:“我待与你一套衣服,恐贲四知道,不好意思。不如与你些银子儿,你自家治买罢。”开门送出来。玳安又早在铺子里掩门等候,待西门庆进来,方才关上拴。西门庆便往后边去了。
看官听说:自古上梁不正则下梁歪,此理之自然也。如人家主子行苟且之事,家中使的奴仆,皆效尤而行。原来贲四这个老婆,不是守本分的,先与玳安有奸,落后又把西门庆勾引上了。这玳安刚打发西门庆进去了,傅伙计又没在铺子里上宿,他与平安儿打了两大壶酒,就在贲四老婆屋里,吃到有二更时分,平安在铺子里歇了,他就和老婆在屋里睡了一宿。有这等的事?正是:时人不用穿针待,那得工夫送巧来!有诗为证:
满眼风流满眼迷,残花何事滥如泥?
拾琴暂息商陵操,惹得山禽绕树啼。
(旁白4)
却说贲四老婆晚夕对玳安说:“只怕隔壁韩嫂儿传嚷得后边知道,也似韩伙计娘子,一时被你娘们说上几句,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见?”(B)玳安道:“如今家中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语,别的不打紧。俺大娘倒也罢了,只是五娘快出尖儿。你依我,节间买些什么儿进去,孝顺俺大娘;别的不稀罕,他平昔好吃蒸酥,你买一钱银子果馅蒸酥、一盒好大壮瓜子送进去。这初九日是俺五娘生日,你再送些礼去,你到明日进来磕头,梯己再送一盒瓜子与俺五娘。管情就掩住许多口嘴。”这贲四老婆真个依著玳安之言,第二日赶西门庆不在家,玳安就替他买了盒子,掇(duō/ㄉㄨㄛ)进后边月娘房中。月娘便道:“是那里的?”(B)玳安道:“是贲四嫂送这盒点心瓜子与娘吃。”月娘道:“男子汉又不在家,那讨个钱来?又教他费心!”(月娘)连忙收了,又回出一盒馒头,一盒果子与他说:“多上覆,多谢了。”
那日西门庆拜人回家早,有玉皇庙吴道官来拜,在厅上留坐吃酒。刚打发吴道官去了,西门庆脱了衣服,使玳安:“你骑了马,问声文嫂儿去。俺爷今日要来拜拜太太,看他怎的说。”(B)玳安道:“爷且不消去。头里小的撞见文嫂儿,骑着驴子打门首过去了。他说明日初四,王三官儿起身往东京,与六黄公公磕头去了。太太说,教爷初六日过去见节,他那里伺候着哩。”西门庆便道:“他真个这等说来?”(B)玳安道:“莫不小的敢说谎?”这西门庆就入后边去了。刚到上房坐下,忽有(C)来安儿来报:“大舅来了。”只见(B)吴大舅冠冕著,束著金带,进入后堂,先拜西门庆,说道:“一言难尽。我吴铠多蒙姐夫抬举看顾,又破费姐夫了,多谢厚礼。日昨姐夫下降,我又不在家,失迎!空慢姐夫来了。今日敬来与姐夫磕个头儿,恕我迟慢之罪!”说著,磕下头去。西门庆慌忙平头相还下来,说道:“大舅恭喜,自然之道理,至亲何必计较!”吴大舅于是拜毕西门庆,月娘出来,与他哥磕头。头戴翡白绉纱金梁冠儿,海獭卧兔,白绫对衿袄儿,沉香色遍地金比甲,玉色绫宽襕裙。耳边二珠环儿,金凤钗梳,胸前带着金三事㩟(zhài/ㄓㄞˋ)领儿,裙边紫遍地金八条穗子的荷包,五色钥匙线带儿,紫遍地金扣花白绫高底鞋儿,打扮的鲜鲜儿的,向前花枝招飐,绣带飘飘,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慌的(B)(吴)大舅忙还半礼,说道:“姐姐,两礼儿罢!”说道:“哥哥嫂嫂不识好歹,常来扰害你两口儿。你哥老了,看顾看顾罢。”月娘道:“一时不到,望哥耽带便了。”(B)吴大舅道:“姐姐没的说,累你两口儿还少哩!”拜毕,西门庆留吴大舅坐,说道:“这早晚了,料大舅也不拜人了。宽了衣裳,咱房里坐罢。”不想孟玉楼与潘金莲两个都在屋里,听见嚷吴大舅进来,连忙走出来与大舅磕头:都是海獭卧兔儿,白绫袄儿,玉色挑线裙子;一个绿遍地金比甲儿;一个是紫遍地金比甲儿;头上戴的都是䯼髻,玉楼带的是环子,金莲是青宝石坠子;下边尖尖趫趫,显露金莲。与吴大舅磕了头,迳往各人房里去了。
西门庆让大舅房内坐的,骑火盆安放桌儿,摆上春盛果盒,各样热碗嗄饭,大馒头、点心,八宝攒汤,一齐拿上来。小玉玉箫都来与大舅磕头。须臾,吃了汤饭,月娘用小金镶玳瑁锺儿斟酒递与大舅,西门庆主位相陪。(B)吴大舅让道:“姐姐,你也来坐的。”月娘道:“我就来。”又往里间房内,拿出数样配酒的果菜来,都是冬笋、银鱼、黄鼠、鲟鲊(zhǎ/ㄓㄚˇ)、海蜇、天花菜、苹婆、螳螂、鲜柑、石榴、风菱、雪梨之类。饮酒之间,西门庆便问:“大舅的公事都了毕停当了?”(B)吴大舅道:“蒙姐夫抬举,年前任便到了,上下人事倒也都周给的七八,还有屯所里未曾去到到任。明日是个好日期,卫中开了印,来家整理了些盒子,须得抬到屯所里到任,行牌拘将那屯头来参见,吩咐吩咐。前官丁大人坏了事情,已是被巡抚侯爷参劾去了任。如今我接管承行,须得也要振刷在册花户(註1),警励屯头,务要把这旧管新增开报明白,到明日秋粮夏税,才好下屯征收。”西门庆道:“通共约有多少屯田?”(B)吴大舅道:“这屯田,不瞒姐夫说,太祖旧例,练兵卫因田养兵,省转输之劳,才立下这屯田。那时只是上纳屯田秋粮,又不问民地。后吃宰相王安石立青苗法,增上这夏税。而今这济州管内,除了抛荒苇场港隘(ài/ㄞˋ),通共二万七千亩屯地。每顷秋税夏税,只征收一两八钱,不上五百两银子。到年终才倾齐了,往东平府交纳,转行招商,以备军粮马草作用。”西门庆又问:“还有羡馀之利?”(B)吴大舅道:“虽故还有些抛零人户不在册者,乡民顽滑,若十分追征紧了,等秤斛斗重,恐声口致起公论。”西门庆道:“若是有些敷馀儿也罢,难道说全征?若征收些出来,斛斗等秤上也够咱们上下搅给。”(B)吴大舅道:“不瞒姐夫说,若会管此屯,现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寻。到年终,人户们还有些鸡鹅豚米面见相送。那个是各人取觅,不在数内的。只是多赖姐夫力量扶持。”西门庆道:“得够你老人家搅给,也尽我一点之心。”正说著,月娘也走来旁边陪坐,三人饮酒到掌灯已后,吴大舅才起身去了。西门庆那日就在前边金莲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早往衙门中开印,升厅画卯,发放公事。先是云离守家发帖儿,初五日请西门庆并合卫官员吃庆官酒。何千户娘子蓝氏下帖儿,初六日请月娘姊妹相会。
(旁白5)
且说那日,西门庆同应伯爵、吴大舅三人,起身到云离守家。原来旁边又典了人家一所房子,三间客位内摆酒,叫了一起吹打鼓乐迎接,都有桌面,吃至晚夕来家。巴不到次日,月娘往何千户家吃酒去了。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袖著赏赐包儿,骑马带眼纱,玳安琴童跟随,午后时分,迳来王招宣府中拜节。王三官儿不在,留下帖儿。(D)文嫂儿又早在那里,接了帖儿,连忙报与林太太,随说出来:“请老爷后边坐。”转过大厅,到于后边,进入仪门。五间住房,掀起明帘子,上面供养著先公王景崇影像,陈设两桌春台果酌,朱红公座,虎皮交椅。脚下氍毹(qú shū/ㄑㄩˊ ㄕㄨ)匝地,帘幕垂红。少顷,林氏穿着大红通袖袄儿,珠翠盈头,粉妆腻脸,与西门庆见毕礼数,留坐待茶,吩咐大官把马牵于后槽喂养。(D)(林太太)茶汤罢,让西门庆宽衣房内坐,说道:“小儿从初四日往东京与他叔岳父六黄太尉磕头去了,直过了元宵才来。”这西门庆一面唤玳安脱去上盖,里边穿着白绫袄子,天青飞鱼氅衣,粉底皂靴,十分绰耀。妇人房里安放桌席。黄铜四方兽面火盆,生著炭火。朝阳房屋,日色照窗,房中十分明亮。须臾,丫鬟拿酒菜上来。杯盘罗列,肴馔堆盈,酒泛金波,茶烹玉蕊。妇人锦裙绣袄,皓齿明眸,玉手传杯,秋波送意。猜枚掷骰(tóu/ㄊㄡˊ),笑语烘春。话良久,意洽情浓;饮多时,目邪心荡。看看日落黄昏,又早高烧银烛。玳安琴童下边耳房放桌儿,自有文嫂儿主张酒馔点心管待。三官儿娘子,另在那边角门内一所屋里居住,自有丫鬟养娘伏侍,等闲不过这边来。妇人又倒扣角门,僮仆谁敢擅入。酒酣之际,两个共入里间房内,掀开绣帐,关上窗户。丫鬟轻剔银釭(gāng/ㄍㄤ),佳人忙掩朱户,男子则解衣就寝,妇人即洗脚上床。枕设宝花,被翻红浪。原来西门庆家中磨枪备剑,带了淫器包儿来,安心要鏖(áo/ㄠˊ)战这婆娘,早把胡僧药用酒吃在腹中,那话上使著双托子。在被窝中,架起妇人两股,纵麈(zhǔ/ㄓㄨˇ)柄入牝中,举腰展力,那一阵掀腾鼓捣,其声犹若数鳅行泥淖中相似,连声响亮。妇人在下,没口叫达达如流水。正是:照海旌幢秋色里,击天鼙(pí/ㄆㄧˊ)鼓月明中。有长词一篇,道这场交战。但见:(輪流)
锦屏前迷魂阵摆,绣帏下摄魄旗开。迷魂阵上,闪出一员酒金刚、色魔王:头戴肉红盔、锦兜鍪(móu/ㄇㄡˊ),身穿乌油甲、绛红袍、缠斤绦(tāo/ㄊㄠ)、鱼皮带、没缝靴,使一柄黑缨枪,带的是虎眼鞭、皮包头流星槌、没秋箭,跨一匹卷毛凹眼浑红马,打一面覆雨翻云大帅旗。摄魄旗下,拥一个粉骷髅、花狐狸:头戴双凤翘、珠络索,身穿素罗衫、翠裙腰、白练裆、凌波袜、鲛绡带、凤头鞋,使一条隔天边、话絮刀、不得箭、泪偷锤、容瘦镧(lán/ㄌㄢˊ)、粉面挝(zhuā/ㄓㄨㄚ)、罗帏棒,骑一匹百媚千娇玉面秋,打一柄倒凤颠鸾遮日伞。须臾,这阵上扑咚咚鼓震春雷,那阵上闹挨挨麝兰叆叇(ài dài/ㄞˋㄉㄞˋ);这阵上暖溶溶被翻红浪,那阵上刷剌剌帐控银钩。被翻红浪精神健,帐控银钩情意乖。这一个急展展二十四解任徘徊,那一个忽剌剌一十八滚难挣扎;一个是惯使的红绵套索鸳鸯扣,一个是好耍的拐子流星鸡心槌。一个火忿忿桶子枪,恨不的扎够三千下;一个颤巍巍肉膀牌,巴不得拓够五十回。这一个善贯甲披袍战,那一个能夺精吸髓华。一个战马叭蹋蹋蹅(chǎ/ㄔㄚˇ)翻歌舞地,一个征人软浓浓塞满密林崖。一个丑搊(chōu/ㄔㄡ)搜刚硬形骸,一个俊娇娆杏脸桃腮。一个施展他久战熬场法,一个卖弄他莺声燕语谐。一个斗良久,汗浸浸钗横鬓乱;一个战多时,喘吁吁枕欹裀(qī yīn/ㄑㄧ ㄧㄣ)歪。顷刻间,只见这内裆县乞炮打成堆,个个皆肿眉囊眼;霎时下,则望那莎草场被枪扎倒底,人人肉绽皮开。正是:
愁云拖上九重天,一派败兵沿地滚;
几番鏖(áo/ㄠˊ)战贪淫妇,不似今番这一遭。
当下西门庆就在这婆娘心口与阴户,烧了两炷香,许下明日家中摆酒,使人请他同三官儿娘子去看灯耍子。这妇人一段身心已是被他拴缚定了,于是满口应承都去。这西门庆满心欢喜,起来与他留连痛饮,至二更时分,把马从后门牵出,作别方回家去。正是:不愁明日尽,自有暗香来。有诗为证:
尽日思君倚画楼,相逢不舍又频留。
刘郎莫谓桃花老,浪把轻红逐水流。
第七十八回 西门庆两战林太太 吴月娘玩灯请蓝氏
(下)
西门庆*44 (A)王经*1 琴童*5 (旁白13長詞分4段輪念)
伯爵*10 (B)平安*1 玳安*7 荆统制*5 郑春*1 贲四*1 李三*7 来爵*1
月娘*13 (C)小玉*1 如意儿*6 潘姥姥*12 绣春*1 秋菊*1 林太太*1
金莲*16 (D)玉楼*1 如意儿*9 春梅*10
(旁白6)
却说西门庆到家,有(B)平安迎门禀说:“今日有薛公公家,差人送请帖儿,请爷明早往门外皇庄看春。又是云二叔家,差人送了五个帖儿,请五位娘吃节酒。帖儿都交进去了。”西门庆听了,没言语。进入后边月娘房来,只见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房内坐的。月娘从何千户家赴了席来家,已摘了首饰花翠,止戴着䯼髻,撇著六根金簪子,勒著珠子箍儿,上著蓝绫袄,下著软黄绵䌷(chōu/ㄔㄡ)裙子,坐着说话。西门庆进来,连忙道了万福。西门庆就在正面椅上坐下。(月娘)问道:“你今日往那里,这咱才来?”西门庆只得说:“我在应二哥家留坐到这咱晚。”月娘便说起今日何千户家酒席上事:“原来何千户娘子还年小哩,今年才十八岁。生的灯人儿也似一表人物,好标致!知今博古,透灵儿还强十分。见我去,恰似会了几遍,好不喜狎。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房里倒使著四个丫头,两个养娘,两房家人媳妇。”西门庆道:“他是内府御前生活所蓝太监侄女儿,与他陪嫁了好少钱儿!”月娘又道:“小厮对你说来?明日云伙计家又请俺们吃节酒,送了五个帖儿,在拣妆上搁著。连薛内相家帖子,都放在一处。”因令玉箫:“拿过来与你爹瞧。”这西门庆看了薛内相家帖儿,又看云离守家帖儿,下书他娘子儿:“云门范氏敛衽拜请”。西门庆说:“你们明日收拾了,都去走走。”月娘道:“留雪姐在家罢,只怕大节下,一时有个人客蓦将来,他们没处挝(zhuā/ㄓㄨㄚ)挠。”西门庆道:“也罢,留雪姐在家里,你们四个去吧。明日我也不往那里去,薛太监请我门外看春,我也懒待去。这两日春气发也怎的,只害这边腰腿疼。”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问任医官讨两服药吃不是,只顾挨着怎的?”那西门庆道:“不妨事,由他,一发过了这两日吃,心净些。”因和月娘计较:“到明日灯节,咱少不得置席酒儿,请请何大人娘子,连周守备娘子、荆南岗娘子、张亲家母、乔亲家母、云二哥娘子,连王三官儿母亲和大妗子、崔亲家母,这几位都会会。也只在十二三,挂起灯来。还叫王皇亲家那起小厮扮戏耍一日。争耐去年还有贲四在家,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东京去了,只顾不见来了,却教谁人看着扎?”那金莲在旁插口道:“贲四去了,他娘子儿扎也是一般。”这西门庆就瞅了金莲道:“这个小淫妇儿,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那月娘玉楼也不睬顾,就罢了。(月娘)因说道:“那三官儿娘,咱们与他没有大会过,人生面不熟的,怎么好请他?只怕他也不肯来。”西门庆道:“他既认我做亲,咱送个帖儿与他,来不来,随他就是了。”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云家去罢,怀着个临月身子,只管往人家撞来撞去的,教人家唇齿!”(D)玉楼道:“姐姐,没的说,怕怎么的?你身子怀的又不显,怕还不是这个月的孩子,不妨事。大节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儿才好。”说毕,西门庆吃了茶,就往后边孙雪娥房里去了。那潘金莲见他往雪娥房中去,告过大姐姐,也就往前边去了。西门庆到于雪娥房中,晚间教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一宿晚景题过。
(旁白7)
到次日早晨,只见应伯爵走来借衣服头面,对西门庆说:“昨日云二嫂送了个帖儿,今日请房下陪众嫂子坐。家中旧时有几件衣服儿,都倒塌了。大正月出门入户,不穿件好衣服,惹的人家笑话!敢来上覆嫂子,有上盖衣服,借的两套儿;头面簪环,借的几件儿,教他穿戴了去。”西门庆令王经:“你里边对你大娘说去。”伯爵道:“应宝在外边拿著毡包并盒哩,哥哥累你拿进去,就包出来罢。”那(A)王经接毡包进去。良久抱出来,交与应宝,说道:“里面两套上色缎子织金衣服,大小五件头面,一双二珠环儿。”应宝接的,往家去了。
西门庆陪着伯爵吃茶,说道:“昨日房下在何大人家吃酒,来晚了。今日不想云二哥娘子送了五个帖儿,又请房下们都会会儿。大房下又有临月身孕,懒待去。我说他既来请,大节下你等走走去罢。我又连日不得闲,只昨日才把人事拜了。前日咱们在云二哥家吃了酒来,昨日我又出去有些小事,来家晚了。今日薛内相又请我门外看春,怎么得工夫去?吴亲家庙里又送帖儿,初九日年例打醮,也是去不成,教小婿去了罢。这两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懒待动弹。”伯爵道:“哥,你还是酒之过。湿痰流注在这下部,也还该忌忌。”西门庆道:“这节间到人家,谁是肯轻放了你我的,怎么忌的住!”伯爵又问:“今日那几位嫂子去?”西门庆道:“大房下和第二第三第五的房下四人去,我在家且歇息两日儿罢。”正说著,只见(B)玳安拿进盒儿来,说道:“何老爹家差人送请帖儿来,初九日请吃节酒。”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人家来请,你不去?”于是看盒儿内放著三个请书儿,一个宛红签儿写著:“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个写“大都阃(kǔn/ㄎㄨㄣˇ)吴老先生大人”,一个写著“大乡望应老先生大人”,俱是“侍教生何永寿顿首拜”。(B)玳安说:“他那里说不认的,教咱这里转送送儿罢。”伯爵一见,便说:“这个却怎样儿好?我还没送礼儿去与他,他来请我,怎好去?”西门庆道:“我这里替你封上分帕礼儿,你差应宝早送去就是了。”一面令王经:“你封二钱银子,一方手帕,写你应二爹名字,与你应二爹。”因说:“你把这请帖儿袖了去,省的我又教人送。”只把吴大舅的差来安儿送去了。须臾,王经封了帕礼,递与伯爵。伯爵打恭说道:“谢哥,容另还。我后日早来会你,咱一同起身。”说毕,作辞去了。
却表吴月娘等午间打扮停当,一顶大轿,三顶小轿,后面又带着来爵媳妇儿惠元收叠衣服,一顶小轿儿;四名排军喝道,琴童、春鸿、棋童、来安,四个跟随,往云指挥家来吃酒。正是:
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迎出尘。
天上嫦娥元有种,娇羞酿出十分春。
(旁白8)
不说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往云离守家吃酒去了。西门庆吩咐大门上平安儿:“随问什么人,只说我不在。有帖儿接了就是了。”那平安经过一遭,那里再敢离了左右,只在门首坐的。但有人客来望,只回不在家。西门庆那日,只在李瓶儿房中围炉坐的。自从李瓶儿没了,月娘教如意儿休勒上奶去,每日只喂奶来兴女孩儿城儿。连日西门庆害腿疼,猛然想起任医官与他延寿丹,用人乳吃。于是来到房中,教如意儿挤奶。那如意儿,节间头上戴着黄霜霜簪环,满头花翠,勒著翠蓝销金汗巾,蓝䌷(chōu/ㄔㄡ)子袄儿,玉色云缎披袄儿,黄绵䌷裙子,脚下沙绿潞䌷白绫高底鞋儿,妆点打扮比昔时不同;手上戴着四个乌银戒指儿,坐在傍边打发吃了药,又与西门庆斟酒布菜儿。迎春打发吃了饭,走过隔壁,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绣春在厨下打发。西门庆见丫鬟都不在屋里,在炕上斜靠著背,扯开白绫吊的绒裤子,露出那话来,带着银托子,教他用口吮咂。一面傍边放著果酌,斟酒自饮。因呼道:“章四儿,我的儿!你用心替达达咂。我到明日,寻出件好妆花缎子比甲儿来,你正月十二日穿。”(C)老婆(如意儿)道:“著,爹可怜见。”咂弄够一顿饭时,西门庆道:“我儿,我心里要在你身上烧炷香儿。”(C)老婆(如意儿)道:“随爹你拣著烧炷香儿。”西门庆令他关上房门,把裙子脱了,上炕来仰卧在枕上,底下穿着新做的大红潞䌷(chōu/ㄔㄡ)裤儿,褪下一只裤腿来。西门庆袖内还有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烧酒浸的香马儿,撇去他抹胸儿,一个坐在他心口内,一个坐在他小肚儿底下,一个安在他屄盖子上,用安息香一齐点着。那话下边便插进牝中,低着头看着拽,只顾没棱露脑,往来送进不已。又取过镜台来,傍边照看。须臾,那香烧到肉跟前,(C)妇人(如意儿)蹙眉啮(niè/ㄋㄧㄝˋ)齿,忍其疼痛,口里颤声柔语,哼成一块,没口子叫:“达达爹爹,罢了,我了——好难忍也!”西门庆便叫道:“章四儿淫妇,你是谁的老婆?”(C)妇人(如意儿)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C)妇人(如意儿)回应道:“淫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西门庆又问道:“我会肏不会?”(C)妇人(如意儿)道:“达达会肏屄。”两个淫声艳语,无般言语不说出来。西门庆那话粗大,撑的妇人牝户满满,使往来出入,带的花心红如鹦鹉舌,黑似蝙蝠翅一般,翻覆可爱。西门庆于是把他两股扳抱在怀内,四体交匝,两相迎凑,那话尽没至根,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失声、淫水流下。西门庆情浓乐极,精邈如涌泉。正是: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镕。有诗为证:
任君随意荐霞杯,满腔春事浩无涯。
一身径藉东君爱,不管床头坠宝钗。
(旁白9)
当日西门庆烧了这老婆身上三处香,开门寻了一件玄色缎子妆花比甲儿与他。至晚月娘众人来家,对西门庆说:“原来云二嫂也怀着个大身子。俺两个今日酒席上都递了酒,说过到明日两家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两家结亲做亲家;若都是男子,同堂攻书;若是女儿,拜做姐妹,一处做针指,来往同亲戚儿耍子。应二嫂做保证。”西门庆听了笑。
话休饶舌,到第二日,却是潘金莲上寿。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吩咐小厮们抬出灯来,收拾揩抹干净,大厅卷棚各处挂灯,摆设锦帐围屏,叫来兴买下鲜果,叫了小优,晚夕上寿。这潘金莲早晨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着高凳在那里挂灯——那三大盏珠子吊挂灯,(金莲)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们在这里挂灯哩。”(A)琴童道:“今日是五娘上寿,爹吩咐下俺们挂了灯,明日娘的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们与娘磕头,娘一定赏俺们哩。”妇人(金莲)道:“要打便有,要赏可没有!”(A)琴童道:“耶嚛(yo/ㄧㄛ)!娘怎的没打不说话,行动只把打放在头里?小的们是娘的儿女,娘看顾看顾儿便好,如何只说打起来!”妇人(金莲)道:“贼囚,别要说嘴!你与他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扯儿的拿不牢掉将下来。前日年里为崔本来,说你爹大白日里不见了,险不险赦了一顿打,没曾打。这遭儿可打成了!”(A)琴童道:“娘只说破话,小的命儿薄薄的,又唬小的!”(B)玳安道:“娘也不打听,这个话儿娘怎得知?”妇人(金莲)道:“宫外有株松,宫内有口锺——锺的声儿,树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对你大娘说,去年有贲四在家,还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不在家,就没人会扎。乞我说了两句:”他不在家,左右有他老婆会扎,教他扎不是!””(B)玳安道:“娘说的什么话?一个伙计家,那里有此事?”妇人(金莲)道:“什么话,檀木靶!有此事,真个的。画一道儿,只怕肏过界儿去了!”(A)琴童道:“娘也休听人说,只怕贲四来家知道。”妇人(金莲)道:“瞒那傻王八千来个!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怪不的他往东京去的放心,丢下老婆在家,料莫他也不肯把屄闲着!贼囚根子们,别要说嘴!打伙儿替你爹做牵头,勾引上了道儿,你们好图躧(xǐ/ㄒㄧˇ)狗尾儿,说的是也不是?敢说我不知道!嗔道贼淫妇买礼来,与我也罢了,又送蒸酥与他大娘!另外又送一大盒瓜子儿与我,小买住我的嘴头子,他是会养汉儿!我就猜没别人,就知道是玳安儿这贼囚根子替他铺谋定计。”(B)玳安道:“娘屈杀小的,小的平白管他这勾当怎的?小的等闲也不往他屋里去,娘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他两个为孩子好不嚷乱!常言:”要好不能够,要歹登时就”、”一片房倒压不杀人,一篇舌头倒压杀人”、”听者有不听者无”。论起来,贲四娘子为人和气,在咱门首住着,家中大小,没曾恶识了一个人。谁人不在他屋里讨茶吃?莫不都养著,倒没放处!”金莲道:“我见那水眼淫妇,矮著个靶子,像是半头砖儿也似的个儿,把那水济济眼挤著,七八拿杓儿舀。好个怪淫妇!他便和那韩道国老婆那长大摔瓜淫妇,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儿不待见他!”
正说著,只见(C)小玉走来说:“俺娘请五娘,潘姥姥来了,要轿子钱哩。”金莲道:“我在这里站着,他从多咱进去了?”(A)琴童道:“姥姥打夹道里,我送进去了。一来时抬轿的说该他六分银子轿子钱。”金莲道:“我那得银子?来人家怎不带轿子钱儿来!”一面走到后边,见了他娘,只顾不与他轿子钱,只说没有。月娘道:“你与姥姥一钱银子,写帐就是了。”金莲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边抬轿子的催著要去。玉楼见不是事,向袖中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不一时,大妗子、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吃了。潘姥姥归到前边他女儿房内来,被金莲尽力数落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了?恁出丑㓦(bāi/ㄅㄞ)划的,教人家小看!”(C)潘姥姥道:“姐姐,你没个钱儿与我来,老身那讨个钱儿来?好容易赒(zhōu/ㄓㄡ)办了这分礼儿来!”妇人(金莲)道:“指望问我要钱,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你看着,睁着眼在这里七个窟窿到有八个眼儿!今后你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这个穷亲戚,休要做打嘴的献世包!关王买豆腐——人硬货不硬!我又听不上人家那等屄声颡(sǎng/ㄙㄤˇ)气。前日为你去了,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便罢了,驴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凄惶!”几句说的潘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了。(D)春梅道:“娘今日怎的只顾说起姥姥来了!”一面安抚老人家在里边炕上坐的,连忙点了盏茶与他吃。潘姥姥气的在炕上睡了一觉,只见后边请陪大妗子吃饭,才起来往后边去了。
(旁白10)
西门庆从衙门中来家,正在上房摆饭,忽有(B)玳安拿进帖儿来说:“荆老爹升了东南统制,来拜爹。”西门庆见帖儿上写:“新陞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顿首拜。”慌的西门庆令抬开饭桌,连忙穿衣冠带,迎接出来。只见荆总制穿着大红麒麟补服、浑金带进来,后面跟着许多僚掾军牢。一面让至大厅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茶汤上来,待茶毕,(B)荆统制说道:“前日升官敕书才到,还未上任,迳来拜谢老翁。”西门庆道:“老总兵荣擢,恭喜!大才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辈亦有光矣,容当拜贺。”一面请宽尊服:“少坐一饭。”即令左右放桌儿。(B)荆统制再三致谢道:“学生奉告老翁,一家尚未拜,还有许多薄冗,容日再来请教罢。”便迳起身。西门庆那里肯放,随令左右上来,宽去衣服,登时打抹春台,收拾酒果上来。兽炭频烧,暖帘低放;金壶斟玉液,翠盏贮羊羔。才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王相两个小优儿来到,趴在面前磕头。西门庆道:“你两个如何这咱才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B)郑春道:“他唤王相,是王柱的兄弟。”西门庆即令拿乐器上来,弹唱与他荆爷听。须臾,两个小优安放乐器停当,歌唱了一套“霁景融和”。左右拿上两盘攒盒点心嗄饭,两瓶酒,打发马上人等。(B)荆统制道:“这等就不是了。学生叨拜,下人又蒙赐馔,何以克当!”即令上来磕头。西门庆道:“一二日房下还要洁诚请尊正老夫人赏灯一叙,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张亲家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还有两位舍亲,再无他人。”(B)荆统制道:“若老夫人尊票到,贱荆一定趋赴。”(西门庆)又问起:“周老总兵怎的不见陞转?”(B)荆统制道:“我闻得周南轩也只在三月间,有京营之转。”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坐不多时,荆统制告辞起身。西门庆送出大门,看着上马喝道而去。
晚夕,潘金莲上寿,后厅小优弹唱,递了酒,西门庆便起身往金莲房中去了。月娘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儿郁大姐、两个姑子,在上房坐的饮酒。潘金莲便陪西门庆在他房内,从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西门庆梯己递酒磕头。落后潘姥姥来了,金莲打发他李瓶儿这边歇卧。他便陪着西门庆自在饮酒,作欢顽耍做一处。
(旁白11)
却说潘姥姥到那边屋里,如意迎春让他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见明间内灵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树果柑子、石榴苹婆、雪梨鲜果、蒸酥点心、馓子麻花,满炉焚著末子香蜡,点着长明灯,桌上拴著销金桌帏,旁边挂着他影,穿大红遍地金袍儿,锦裙绣袄,珠子挑牌,(C)(潘姥姥)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姐姐好处生天去了!”(C)(潘姥姥)因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够了,官人这等费心追荐,受这般大供养,够了!他是有福的。”(D)如意儿道:“前日娘的百日,请姥姥怎的不来?门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幡道场,水火炼度,晚上才去了。”(C)潘姥姥道:“帮年逼节,丢著个孩子在家,我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今日你杨姑娘怎的不见?”(D)如意儿道:“姥姥还不知道,杨姑娘老病死了。从年里俺娘念经就没来。俺娘们都往北边与他上祭去了。”(C)潘姥姥道:“可伤!他大如我,我还不晓的他老人家没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见他!”说了一回杨姑娘。(D)如意儿道:“姥姥,有锺儿甜酒儿,你老人家用些儿?”一面教迎春:“姐,你放小桌儿在炕上,筛甜酒与姥姥吃杯。”不一时取到。饮酒之间,(C)婆子(潘姥姥)又提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热心肠儿。我但来这里,没曾把我老娘当外人看承。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还只恨我不吃。夜间和我坐着说话儿。我临家去,好歹包些什么儿与我拿了去,再没曾空了我。不瞒姐姐你们说,我身上穿的这披袄儿,还是你娘与我的!正经我那冤家,半个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我老身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与我一个钱儿,我滴了眼睛在地!你娘与了我些什么儿,他还说我小眼薄皮,爱人家的东西。想今日为轿子钱,你大包家拿著银子,就替老身出几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他没有。倒教后边西房里姐姐,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归到屋里,还数落了我一顿:到明日,有轿子钱便教我来;没轿子钱,休教我上门走!我这去了,不来了!来到这里,没的受他的气。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姐姐,你们听着我说,老身若死了,他到明日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到如今?从小儿教你做针指,往余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缚脚儿的。你天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他把娘喝过来断过去,不看一眼儿!”(D)如意儿道:“原来五娘从小儿上学来,嗔道恁提起来就会,识字深!”(C)潘姥姥道:“他七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什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正说著,只见打的角门子响。(D)如意儿道:“是谁叫门?”使绣春:“二姐,你去瞧瞧去。”那(C)绣春走来说:“是春梅姐来了。”(D)如意儿连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说道:“姥姥悄悄的,春梅来了。”(C)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与我那冤家一条腿儿。”只见(D)春梅进来,头上翠花云髻儿,羊皮金沿的珠子箍儿,蓝绫对衿袄儿,黄绵䌷(chōu/ㄔㄡ)裙子,金灯笼坠子,貂鼠围脖儿,走来见众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说道:“姥姥还没睡哩?我来瞧瞧姥姥来了。”如意儿让他坐。这春梅把裙子搂起,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紧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边炕头上,(C)潘姥姥坐在当中。因问:“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D)春梅道:“刚才吃了酒,打发他两个睡下了。我来这边瞧瞧姥姥,有几样菜儿,一壶儿酒,取了来和姥姥坐的。”(D)(春梅)因央及绣春:“你那边教秋菊掇(duō/ㄉㄨㄛ)了来,我已是攒下了。”那绣春不一时走过那边取了来。秋菊放盒内掇著菜儿,绣春提了一锡瓶金华酒。(D)春梅吩咐秋菊:“你往房里听着,若叫我,来这里对我说。”那秋菊把嘴谷都著去了。一面摆酒在炕桌上,都是烧鸭、火腿、熏腊肠、细鲊(zhǎ/ㄓㄚˇ)、糟鱼、果仁、咸酸、蜜食、海味之类,堆满春台。绣春关上角门,走进在旁边陪坐。于是筛上酒来,春梅先递了一锺与潘姥姥,然后递一锺如意儿,一锺与迎春。绣春在旁边炕儿上坐的,共五人坐定,把酒来斟。(D)春梅护衣碟儿内每样拣出递与姥姥众人吃,说道:“姥姥,这个都是整菜,你用些儿。”那(C)婆子(潘姥姥)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C)(潘姥姥)因说道:“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费恁个心儿管待我管待儿。姐姐,你倒有惜孤爱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好,一步一步自高。敢是俺那冤家,没人心,没人义!几遍为他心龌龊,我也劝他,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来你家讨冷饭吃来了?你下老实那等扛我!”(D)春梅道:“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他争强不伏弱的性儿,不同的六娘钱自有。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像俺爹,虽是抄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若遇著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不恁瞒藏背掖的。教人看小了他,他怎么张著嘴儿说人!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莫不我护他?也要个公道!”(D)如意儿道:“错怪了五娘。自古亲儿骨肉,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再与谁?常言道: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儿生。到明日你老人家黄金入柜,五娘他也没个贴皮贴肉的亲戚,就如死了俺娘样儿!”(C)婆子(潘姥姥)道:“我有今年没明年,知道今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D)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锺酒,韶刀上来了。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tóu/ㄊㄡˊ)盆儿来,咱们掷个骰儿抢红耍子儿罢。”不一时,取了四十个骰儿的骰盆儿来。春梅先与如意儿掷,掷了一回,又与迎春掷,都是赌大锺子。你一盏,我一锺,须臾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把一锡瓶酒吃的罄净。迎春又拿上半坛麻姑酒来,也都吃了。约莫到二更时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后仰打起盹来,方才散了。
春梅便归这边来。推了推角门,开着;进入院内,只见秋菊正在明间板壁缝儿内,倚著春凳儿,听他两个在屋里行房,怎的作声唤,口中呼叫什么。正听在热闹,不防(D)春梅走来到跟前,向他腮颊上尽力打了个耳刮子,骂道:“贼少死的囚奴,你平白在这里听什么!”打的(C)秋菊睁睁的,说道:“我这里打盹,谁听什么来?你就来打我!”不想房内(D)妇人(金莲)听见,便问春梅:“他和谁说话?”(D)春梅道:“没有人。我使他关门,他不动。”于是替他摭过了。秋菊揉着眼,关上房门。春梅走到炕上,摘头睡了,不在话下。正是:鸧鹒(cāng gēng/ㄘㄤ ㄍㄥ)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一宿晚景题过。次日,潘金莲生日,有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在这里。西门庆约会吴大舅、应伯爵,整衣冠,尊瞻视,骑马喝道,往何千户家赴席。那日也有许多官客,四个唱的,一起杂耍,周守御同席。饮酒至晚回家,就在前边和如意儿歇了。到初十日,发帖儿请众官娘子吃酒。月娘便向西门庆说:“趁著十二日看灯酒,把门外他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带着请来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恼,请人不请他。”西门庆道:“早是你说。”吩咐陈经济:“再写两个帖,差琴童儿请去。”这潘金莲在旁听着多心,走到屋里,一面撺掇把潘姥姥就要起身。月娘道:“姥姥,你慌去怎的?再消住一日儿是的。”金莲道:“姐姐,大正月里,他家里丢著孩子没人看,教他去罢。”慌的月娘装了两个盒子点心茶食,又与了他一钱轿子钱,管待打发去了。金莲因对着李娇儿说:“他明日请他有钱的大姨儿来看灯吃酒,一个老行货子,观眉观眼的,不打发去了,平白教他在屋里做什么?待要说是客人,没好衣服穿;待要说是烧火的妈妈子,又不似,倒没的教我惹气!”西门庆使玳安儿送了两个请书儿往招宣府,一个请林太太,一个请王三官儿娘子黄氏。又使他院中早叫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
(旁白12)
不想那日贲四从东京来家,梳洗头脸,打选衣帽齐整,来见西门庆,磕头,递上夏指挥回书。西门庆问他:“如何住这些时不来?”(B)贲四具言在京感冒打寒一节,直到正月初二日,才收拾起身回来,“夏老爹多上覆老爹,多承看顾。”西门庆照旧还把钥匙交与他管绒线铺。另打开一间,教吴二舅开铺子卖䌷(chōu/ㄔㄡ)绢。到明日松江货船到,都卸在狮子街房内,同来保发卖。且教贲四叫花儿匠在家,趱造两架烟火,十二日要放与堂客看。早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吴大舅、常时节四位,白日在厢房内坐的,晚夕赏灯饮酒。
只见应伯爵领了李三见西门庆,先道外日承携之事。坐下吃毕茶,方才说起:“李三哥来,今有一宗买卖与你说,你做不做?”西门庆道:“端的什么买卖,你说来。”(B)李三道:“今有朝廷东京行下文书,天下十三省,每省要几万两银子的古器。咱这东平府,坐派著二万两,批文在巡按处,还未下来。如今大街上张二官府,破二百两银子干这宗批要做,都看有一万两银子寻。小人会了二叔,敬来对老爹说。老爹若做,张二官府拿出五千两来,老爹拿出五千两来,两家合著做这宗买卖。左右没别人,这边是二叔和小人与黄四哥,他那边还有两个伙计,二八分钱使。未知老爹意下何如?”西门庆问道:“是什么古器?”(B)李三道:“老爹还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内新盖的艮(gèn/ㄍㄣˋ)岳,改为寿岳,上面起盖许多亭台殿阁,又建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又是安妃娘娘梳妆阁;都用着这珍禽奇兽、周彝(yí/ㄧˊ)商鼎、汉篆秦炉、宣王石鼓、历代铜鞮(dī/ㄉㄧ)、仙人掌承露盘,并希世古董玩器摆设,好不大兴工程,好少钱粮!”西门庆听了,说道:“比是我与人家打伙儿做,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银子来?”(B)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们就瞒着他那边了。左右这边二叔和俺们两个,再没人。”伯爵道:“哥,家里还添个人儿不添?”西门庆道:“到跟前,再添上贲四替你们走跳就是了。”西门庆又问道:“批文在那里?”(B)李三道:“还在巡按上边,没发下来哩。”西门庆道:“不打紧,我这差人写封书,封些礼,问宋松原讨将来就是了。”(B)李三道:“老爹若讨去,不可迟滞。自古兵贵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饭,诚恐迟了,行到府里,乞别人家干的去了。”西门庆笑道:“不怕他。设使就行到府里,我也还教宋松原拿回去;就是胡府尹,我也认的。”(西门庆)于是留李三伯爵同吃了饭,约会:“我如今就写书,明日差小价去。”(B)李三道:“又一件,宋老爹如今按院不在这里了。从前日起身,往兖州府盘查去了。”西门庆道:“你明日就同小价往兖州府走遭。”(B)李三道:“不打紧,等我去,来回破五六日罢了。老爹差那位管家?等我会下,有了书,教他往我那里歇,明日我同他好早起身。”西门庆道:“别人你宋老爹不认的,他常喜的是春鸿,教春鸿来爵一起去罢。”于是叫他二人到面前,会了李三,晚夕往他家宿歇。伯爵道:“这等才好。事要早干。多才疾足者得之!”于是与李三吃毕饭,告辞而去。西门庆随即教陈经济写了书,又封了十两叶子黄金在书帕内,与春鸿来爵二人,吩咐路上仔细:“若讨了批文,即便早来。若是行到府里,问你宋老爹讨张票,问府里要。”(B)来爵道:“爹不消吩咐,小的曾在兖州答应过徐参议,小的知道。”于是领了书礼,打在身边,迳往李三家去了。
(旁白13)
不说十一日来爵春鸿同李三早雇了长行头口,往兖州府去了。却说十二日,西门庆家中请各堂客饮酒,那日在家不出门,约下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四位,晚夕来在卷棚内赏灯饮酒。王皇亲家乐小厮,从早晨就挑了箱子来了,在前边厢房做戏房。堂客到,打铜锣铜鼓迎接。周守御娘子有眼疾,不得来,差人来回。又是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云指挥娘子,并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姨、孟大姨,都先到了。只有何千户娘子,王三官母亲林太太并王三官娘子不见到。西门庆使排军、玳安琴童儿来回催邀了两三遍,又使文嫂儿催邀。午间,只见林氏一顶大轿,一顶小轿跟了来。见了礼,请西门庆拜见。问:“怎的三官娘子不来?”(C)林氏(太太)道:“小儿不在,家中没人。”拜毕下来。止有何千户娘子直到晌午大错才来,坐着四人大轿,一个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排军抬着衣箱,又是两位青衣家人,紧扶著轿竿,到二门里才下轿。前边鼓乐吹打迎接。吴月娘众姊妹迎至仪门首。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见这蓝氏年纪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翘双插,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著金镶碧玉带,下衬著花锦蓝裙,两边禁步叮㖦(dǒng/ㄉㄨㄥˇ),麝兰香喷。但见:
仪容娇媚,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道蛾眉,直侵入鬓;滴溜溜一双凤眼,来往踅(xué/ㄒㄩㄝˊ)人。娇声儿似啭日流莺,嫩腰儿似弄风杨柳。端的是绮罗队里生来,却厌豪华气象;珠翠丛中长大,那堪雅淡梳妆。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不少;飘残杨柳絮,竟不知春色如何。要知他半点真情,除非是穿绮窗皓月;能施他一腔心事,却便似翻绣幌清风。轻移莲步,有蕊珠仙子之风流;款蹙湘裙,似水月观音之态度。正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见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少顷,月娘等迎接进入后堂,相见叙礼已毕,请西门庆拜见。西门庆得不的这一声,连忙整衣冠行礼,恍若琼林玉树临凡,神女巫山降下,躬身施礼,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拜见毕,下来。先在卷棚内放桌儿摆茶,极尽希奇美馔。然后大厅上坐,陈水陆珍羞。但见:
正面设石崇锦帐围屏,四下铺玳筵广席。花灯高挑,彩绳半拽。雕梁锦带低垂,画烛齐明宝盖。鱼龙山戏,恍一片珠玑;殿阁楼台,簇千团翡翠。左边厢九姊十妹美人,图画丹青;右首下九曜(yào/ㄧㄠˋ)八洞神仙,妆成金碧。吃的是龙肝凤髓、熊掌驼峰;歌的是锦瑟银筝、凤箫象管。鼍(tuó/ㄊㄨㄛˊ)鼓咚咚惊过鸟,歌喉啭啭遏(è/ㄜˋ)行云。席上娇娆,尽是珠围翠绕;阶下脚色,皆按离合悲欢。正是:得多少进酒丫鬟双洛浦,献羹侍妾两嫦娥。
当下林太太上席,戏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唱了两折下来。李桂姐、吴银儿、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上去弹唱,唱灯词“锦绣花灯半空挑”。孟大姨门外,先起身去了。西门庆在卷棚内,自有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时节,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弹唱饮酒,不住下来大厅格子外往里观觑。这各家跟轿子家人伴当,自有酒馔,前厅管待,不必用说。
(旁白14)
看官听说:次第明月圆,容易彩云散,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到晚夕,堂中点起灯来,小优儿弹唱灯词。还未到起更时分,西门庆正陪着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来。伯爵便行令猜枚鬼混他,说道:“哥,你今日没高兴,怎的只打睡?”西门庆道:“我昨日没曾睡。不知怎的,今日只是没精神,打睡。”只见四个唱的下来。伯爵教两个唱灯词,两个递了酒。当下洪四儿与郑月儿两个弹著筝琵琶唱,吴银儿与李桂姐递酒。正耍在热闹处,忽(B)玳安来报:“王太太与何老爹娘子起身了。”这西门庆就下席来,黑影里走到二门里首,偷看着他上轿。月娘众人送出来,前边天井内看放烟火。蓝氏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翠蓝遍地金裙;林太太是白绫袄儿,貂鼠披风,大红裙,带着金铎玉佩,家人打着灯笼,簇拥上轿而去。这西门庆正是饿眼将穿,馋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双。见蓝氏去了,悄悄从夹道进来。当时没巧不成话,姻缘凑合,可霎作怪,不想来爵儿媳妇见堂客散了,正从后边归来,开他房门,不想顶头撞见西门庆,没处藏躲。原来西门庆见媳妇子生的乔样,安心已久,虽然不及来旺妻宋氏风流,也颇充得过第二。于是乘着酒兴儿,双关搂进他房中亲嘴。这老婆当初在王皇亲家,因是养了主子,被家人不忿攘闹,打发出来。今日又撞著这个道路,如何不从了?一面就递舌头在西门庆口中。两个解衣褪裤,就按在炕沿子上,掇(duō/ㄉㄨㄛ)起腿来,被西门庆就耸了个不亦乐乎。正是: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有诗为证:
灯月交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宮外有株松,宮內有口鐘。鐘的聲兒,樹的影兒,我怎麼有個不知道的?(78回)潘金蓮對玳安說的話,暗示玳安,賁四嫂的醜事她早就知道了。這是俚語。比喻人的名聲在外。也指事情做出來,就會有人知道。
**甚麼話?檀木靶,有此事,真箇的。(78回)潘金蓮見玳安矢口否認賁四嫂的事,便對玳安這樣說。這與「什麼話?檀木靶,沒了刀兒,只有刀鞘兒了」(見87條)是同一個歇後語的不同詮釋,解釋同上從略。全句意思是:什麼話——就這話!有此事,真箇的。
**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時就。房倒壓不殺人,舌頭倒壓人。聽者有,不聽者無。(78回)玳安對潘金蓮慌忙解釋,說潘金蓮冤枉了賁四嫂。這是三個俚語連用,意思很直白。
**你看七個窟窿倒有八個眼兒等著在這裡。休要做打踴的獻世包!『關王賣豆腐--人硬貨不硬。』驢糞球兒面前光,卻不知裡面受悽惶。(78回)出自潘金蓮對潘姥姥說的一席話,兩個俚語與兩個歇後語連用。第一個俚語意為「有那麼多人看著」。第二個俚語的「獻世包」即「現世報」;「打踴的」則意義不明,猜測是「急著出來」的意思。後面兩個歇後語很易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