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第五十二回
第五十二回 应伯爵山洞戏春娇 潘金莲花园看蘑菇
(上)
西门庆*22(A)画童*1 小周儿*2 平安*1
伯爵*27 (B)来安*2
月娘*11 (C)桂姐*6 希大*6
金莲*9 (D)薛姑子*2 李瓶儿*4 孟玉楼*1
(旁白1)
海棠深院雨初收,苔径无风蝶自由。
百结丁香夸美丽,三眠杨柳弄轻柔;
小桃酒腻红尤浅,芳草寒馀绿渐稠。
寂寂珠帘归燕子,子规啼处一春愁。
话说那日西门庆在夏提刑家吃酒,宋巡按送礼与他,心中十分欢喜;夏提刑亦敬重不同往日,拦门劝酒,吃至二更天气才放回家。潘金莲又早向灯下除去冠儿,露著粉面油头,教春梅床上设放衾(qīn/ㄑㄧㄣ)枕,搽抹凉席干净,熏香澡牝,等候西门庆。进门接着,见他酒带半酣,连忙替他脱了衣裳,春梅点茶来吃了,打发上床歇息。见妇人脱得光赤条身子,坐着床沿,低垂著头,将那白生生腿儿横抱膝上缠脚,换了双刚三寸,恰半扠(chā/ㄔㄚ),大红平底睡鞋儿。西门庆一见,淫心辄兴,麈(zhǔ/ㄓㄨˇ)柄挺然而起,因问妇人要淫器包儿。妇人连忙向褥子底下摸出来,递与他。西门庆把两个托子都带上,一手搂过妇人在怀里,因说:“你达今日要和你干个后庭花儿,你肯不肯?”那妇人(金莲)瞅(chǒu/ㄔㄡˇ)了一眼,说道:“好个没廉耻冤家!你成日和书僮儿小厮干的不値了,又缠起我来了。你和那奴才干去不是!”西门庆笑道:“怪小油嘴儿,罢么!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厮做什么?你不知,你达心里好的是这桩儿。管情放到里头去,我就过了。”妇人(金莲)被他再三缠不过,说道:“奴只怕挨不的你这大行货,你把头子上圈去了一个,我和你耍一遭试试。”西门庆真个除去硫黄圈,根下只束著银托子,令妇人马爬在床上,屁股高蹶,将唾津涂抹在龟头上,往来濡研顶入。龟头昂健,半晌仅没其棱,妇人(金莲)在下,蹙眉隐忍,口中咬汗巾子难捱,叫道:“达达慢著些!这个比不的前头,撑得里头热炙火燎疼起来。”这西门庆叫道:“好心肝,你叫着达达,不防事。到明日,买一套好颜色妆花纱衣服与你穿。”妇人(金莲)道:“那衣服倒也有在。我昨日见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线掐羊皮金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倒好看,说是里边买的。他们都有,只我没这条裙子。倒不知多少银子,你倒买一条我穿罢了!”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买。”一壁说著,在上颇作抽拽,只顾没棱露脑,浅抽深送不已。妇人(金莲)回首流眸叫道:“好达达,这里紧著人疼的了不的,如何只顾这般动作起来了?我央及你,好歹快些丢了罢!”这西门庆不听,且扶其股,玩其出入之势,一面口中呼道:“潘五儿,小淫妇儿,你好生浪浪的叫着达达,哄出你达达𪨊㞞(sóng/ㄙㄨㄥˊ)儿来罢!”那妇人真个在下星眼朦胧,莺声款掉,柳腰款摆,香肌半就,口中艳声柔语,百般难述。良久,西门庆觉精来,两手扳其股,极力而<扌扉>(pai)之,扣股之声响之不绝。那妇人在下边呻吟成一块,不能禁止。临过之时,西门庆把妇人屁股只一扳,麈(zhǔ/ㄓㄨˇ)柄尽没至根,直抵于深异处,其美不可当,于是怡然感之,一泄如注。妇人承受其精。二体偎贴良久,拽出麈柄,但见猩红染茎,蛙口流涎,妇人以帕抹之,方才就寝。一宿晚景题过。
(旁白2)
次日,西门庆早晨到衙门中回来,有安主事黄主事那里差人来下请书:二十二日,在砖厂刘太监庄上设席,请早去。西门庆打发人去了,从上房吃了粥,正出厅来。只见篦(bì/ㄅㄧˋ)头的小周儿趴倒地下磕头,在傍伺候。西门庆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寻你篦篦头哩。”于是走到花园翡翠轩小卷棚内,西门庆坐在一张凉椅儿上,除了巾帻(zé/ㄗㄜˊ),打开头发。(A)小周儿在后面桌上铺下梳篦家活,与他篦头栉(zhì/ㄓˋ)发,观其泥垢,辨其风霜,跪下讨赏钱,说:“老爹今岁必有大迁转,发上气色甚旺!”西门庆大喜,篦了头,又教他取耳,掐捏身上。他有滚身上一弄儿家活,到处都与西门庆滚捏过,又行导引之法,把西门庆弄的浑身通泰,赏了他五钱银子,教他吃了饭,伺候与哥儿剃头。西门庆就在书房内,倒在大理石床上就睡着了。
那日杨姑娘起身,王姑子与薛姑子要家去。吴月娘将他原来的盒子,都装了些蒸酥茶食,打发起身。两个姑子,每人又是五钱银子;两个小姑子,与了他两匹小布儿,管待出门。(D)薛姑子又嘱付月娘:“到壬子日,把那药吃了,管情就有喜事。”月娘道:“薛爷,你这一去,八月里到我生日好歹走走,我这里盼你哩!”(D)薛姑子合掌问讯,道:“打搅菩萨这里!我到那日一定来。”于是作辞月娘,众人都送到大门首。
月娘与大妗(jìn/ㄐㄧㄣˋ)子回后边去了,只有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西门大姐、李桂姐——穿着白银条纱对衿衫儿,鹅黄缕金挑线纱裙子,戴着银丝䯼(dí/ㄉㄧˊ)髻,翠水祥云钿(diàn/ㄉㄧㄢˋ)儿,金累丝簪子,紫英石坠子,大红鞋儿,——抱着官哥儿,来花园里游玩。(D)李瓶儿道:“桂姐,你递过来,等我抱罢。”(C)桂姐道:“六娘,不妨事,我心里要抱抱哥子。”(D)孟玉楼道:“桂姐,你还没到你爹新收拾书房儿瞧瞧来!”到花园内,金莲见紫薇花开得烂熳,摘了两朵与桂姐戴。于是顺着松墙儿到翡翠轩,见里边摆设的床帐屏几,书画琴棋,极其潇洒。床上绡帐银钩,冰簟(diàn/ㄉㄧㄢˋ)珊枕,西门庆正倒在床上,睡思正浓。傍边流金小篆(註1),焚著一缕龙涎(xián/ㄒㄧㄢˊ)。绿窗半掩,窗外芭蕉低映。那潘金莲且在桌上掀弄他的香盒儿,玉楼和李瓶儿都坐在椅儿上。西门庆忽翻过身来,看见众妇人都在屋里,便道:“你们来做什么?”金莲道:“桂姐要看看你的书房哩,俺们引他来瞧瞧。”那西门庆见他抱着官哥儿,又引斗了一回。忽见(A)画童来说:“应二爹来了。”众妇人都乱走不迭(dié/ㄉㄧㄝˊ),往李瓶儿那边去了。
(旁白3)
应伯爵走到松墙边,看见桂姐抱着官哥儿,便道:“好呀,李桂姐在这里!”故意问道:“你几时来?”那(C)桂姐走了走说道:“罢么,怪花子,又不关你事,问怎的?”伯爵道:“好小淫妇儿,不关我事?也罢,你且与我个嘴罢。”于是搂过来就要亲嘴。被(C)桂姐用手只一推,骂道:“贼不得人意怪攮(nǎng/ㄋㄤˇ)刀子!若不是怕唬(xià/ㄒㄧㄚˋ)了哥子,我这一扇把子打的你!”西门庆走出来,看见伯爵拉着桂姐,说道:“怪狗才,看唬了孩儿!”因教书僮:“你抱哥儿,送与你六娘去。”那书僮连忙接过来。奶子如意儿正在松墙拐角边等候,接的去了。伯爵和桂姐两个站着说话,(西门庆)问:“你的事怎样的?”(C)桂姐道:“多亏爹这里可怜见,差保哥替我往东京说去了。”伯爵道:“好好!也罢了,如此你放心些。”说毕,桂姐就往后边去了。伯爵道:“怪小淫妇儿,你过来,我还和你说话。”(C)桂姐道:“我走走就来。”于是也往李瓶儿这边来了。伯爵与西门庆才唱喏(rě/ㄖㄜˇ),两个在轩内坐的。西门庆道:“昨日我在夏龙溪家吃酒,大巡宋道长那里差人送礼,送了一口鲜猪。我恐怕放不的,今早旋叫了厨子来卸开,用椒料连猪头烧了。你休去了,如今请了谢子纯来,咱们打双陆,同享了罢。”一面使琴童儿:“快请你谢爹去,你说应(yīng/ㄧㄥ)二爹在这里。”琴童儿应诺,一直去了。伯爵因问:“徐家银子,讨了来了?”西门庆道:“贼没行止的狗骨秃!明日才有,先与二百五十两。你教他两个后日来,少的我家里凑与他罢。”伯爵道:“这等又好了。怕不的他今日买些鲜物儿来孝顺你!”西门庆道:“倒不消教他费心。”说了一回。西门庆问道:“老孙祝麻子两个,都起身去了不曾?”伯爵道:“这咱哩!从李桂儿家拿出来,在县里监了一夜,第二日,三个一条铁索都解上东京去了。到那里,没个清洁来家的。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块肉娼家串,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路上这等大热天,著铁索扛着,又没盘缠,有什么要紧!”西门庆笑道:“怪狗才,充军摆站(註2)的不过?谁教他成日跟着王家小厮只胡撞来?本亦他寻的苦儿他受!”伯爵道:“哥,你说的有理。苍蝇不钻没缝的鸡弹(註3)!他怎的不寻我和谢子纯?清的只是清,浑的只是浑!”
正说著,谢希大到了。唱毕喏(rě/ㄖㄜˇ)坐下,只顾扇扇子。西门庆问道:“你怎的走恁一脸汗?”(C)希大道:“哥别题!大官儿去迟了一步儿,我不在家了。我刚出大门,可可他就到了。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气!”伯爵问道:“你惹的又是什么气?”(C)希大道:“大清早晨,老孙妈妈子走到我那里,说我弄了他去!因主何故?恁不合理的老淫妇!你家汉子成日摽(biào/ㄅㄧㄠˋ)著人在院里顽,碗酒块肉吃,大把家挝(zhuā/ㄓㄨㄚ)了银子钱家去,你过阴去来?谁不知道?你讨保头钱,分与那个一分儿使也怎的!教我扛了两句,走出来,不想哥这里呼唤。”伯爵道:“我刚才这里和哥不说,新酒放在两下里,清自清浑自浑,当初咱们怎么说来?我说跟着王家小厮,到明日必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这网里,怨怅不的人!”西门庆道:“王家那小厮,有甚大气概?几年儿了,脑子还未变全!养老婆,还不够俺们那咱撒下的,羞死鬼罢了。”伯爵道:“他曾见过什么大头面,怎比哥那咱的勾当!提起来,把他唬 ( xià / ㄒㄧㄚˋ)杀了罢了。”说毕,小厮拿茶上来吃了。西门庆道:“你两个打双陆。后边做着过水面,等我叫小厮拿面来咱们吃。”不一时,琴童来放桌儿,画童儿用方盒拿上四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四样小菜儿: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chǐ/ㄔˇ),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碟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lǔ/ㄌㄨˇ),一张银汤匙,三双牙箸。摆放停当,西门庆走来坐下。然后拿上三碗面来,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那应伯爵与谢希大拿起斤来,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两人登时狠了七碗。西门庆两碗还吃不了,说道:“我的儿,你两个吃这些!”伯爵道:“哥今日这面是那位姐儿下的?又爽口,又好吃。”(C)谢希大道:“本等卤打的停当。我只是刚才家里吃了饭来了,不然,我还禁一碗。”两个吃的热上来,把衣服脱了,搭在椅子上。(C)(希大)见琴童儿收家活,便道:“大官儿,到后边取些水来,俺们漱漱口。”(C)谢希大道:“温茶儿又好,热的荡的死蒜臭。”少顷,画童儿拿茶至。三人吃了茶,出来外边松墙外,各花台边走了一遭。只见黄四家送了四盒子礼来,平安儿掇进来与西门庆瞧,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bí qí/ㄅㄧˊ ㄑㄧˊ),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伯爵看见,说道:“好东西儿!他不知那里剜(wān/ㄨㄢ)的送来,我且尝个儿著。”一手挝(zhuā/ㄓㄨㄚ)了好几个,递了两个与谢希大,说道:“还有活到老死还不知此物什么东西儿哩!”西门庆道:“怪狗才,还没供养佛,就先挝了吃。”伯爵道:“什么没供佛,我且入口无赃著。”西门庆吩咐:“交到后边收了。问你二娘讨三钱银子赏他。”伯爵问:“是李锦送来?是黄宁儿?”(A)平安道:“是黄宁儿。”伯爵道:“今日造化了这狗骨秃了,又赏他这三钱银子。”这里西门庆看着他两个打双陆不题。
(旁白4)
且说桂姐和他干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大姐,都在后边上房明间内吃了饭,在穿廊下坐的。只见小周儿在影壁前探头舒脑的。(D)李瓶儿道:“小周儿,你来的好,且进来与小大官儿剃剃头,把头发都长长了。”(A)小周儿连忙向前都磕了头,说:“刚才老爹吩咐,教小的进来与哥儿剃头。”月娘道:“六姐,你拿历头看看。好日子歹日子,就与孩子剃头!”这金莲便教小玉取了历头来,揭开看了一回,说道:“今日是四月廿一日,是个庚戌日,金定娄(lóu/ㄌㄡˊ)金狗当直,宜祭祀、冠带、出行、裁衣、沐浴、剃头、修造、动土,宜用午时。好日期!”月娘道:“既是好日子,教丫头热水,你替孩儿洗头。教小周儿慢慢哄着他剃。”小玉在傍,替他用汗巾儿接着头发儿。那里才剃得几刀儿下来,这官哥儿呱的声怪哭起来。那小周连忙赶着他哭只顾剃。不想把孩子哭的那口气憋下去,不言语了,脸便胀的红了。(D)李瓶儿也唬慌手脚,连忙说:“不剃罢,不剃罢!”那小周儿唬的收不叠家活,往外没脚子跑。月娘道:“我说这孩子有些不长俊,护头,自家替他剪剪罢。平白叫进来剃,剃的好么?”天假其便,那孩子憋了半日气,放出声来了。(D)李瓶儿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只顾抱在怀里,拍哄着他,说道:“好小周儿,恁大胆,平白进来把哥哥头来剃了去了!剃的恁半落不合的,欺负我的哥哥!还不拿回来,等我打与哥哥出气!”于是抱到月娘跟前。月娘道:“不长俊的小花子儿,剃头耍子,你便益了,这等哭!剩下这些,到明日做剪毛贼!”引斗了一回,李瓶儿交与奶子。月娘吩咐:“且休与他奶吃,等他睡一回儿与他吃。”奶子抱的他前边去了。只见(B)来安儿进来取小周儿的家活,说:“门首唬的小周儿脸焦黄的。”月娘问道:“他吃了饭不曾?”(B)来安道:“他吃了饭,爹赏他五钱银子。”月娘教来安:“你拿一瓯子酒出去与他。唬著人家,好容易讨这几个钱!”小玉连忙筛了一盏,拿了一碟腊肉,教来安与他吃了,往家去了。
吴月娘因教金莲:“你看看历头,几时是壬子日?”金莲看了,说道:“二十三是壬子日,交芒种五月节。”便道:“姐姐,你问他怎的?”月娘道:“我不怎的,问一声儿。”(C)李桂姐接过历头来看了,说道:“这二十四日苦恼,是俺娘的生日,我不得在家。”月娘道:“前月初十日,是你姐姐生日,过了。这二十四日,可可儿又是你妈的生日了!原来你院中人家,一日害两样病,做三个生日:日里害思钱病,黑夜思汉子的病;早晨是妈的生日,晌午是姐姐生日,晚夕是自家生日。怎的都挤在一块儿?趁著姐夫有钱,撺掇著都生日了罢!”桂姐只是笑,不做声。只见西门庆使了画童儿来请,桂姐方向月娘房中妆点匀了脸,往花园中来。
(下) 旁白6李铭5曲輪流念
西门庆*11(A)画童*1 李铭*5 经济*5
伯爵*45 (B)谢希大*5
月娘*6 (C)金莲*9 玉楼*5
李瓶儿*10(D)桂姐*27+2 大姐*1
(旁白5)
卷棚内又早放下八仙桌儿,前后放下帘栊来。桌上摆设许多肴馔:两大盘烧猪肉,两盘烧鸭子,两盘新蒸鲜鲥(shí/ㄕˊ)鱼,四碟玫瑰点心,两碟白烧笋鸡,两碟炖烂鸽子雏儿。然后又是四碟脏子:血皮、猪肚、酿肠之类。众人吃了一回,桂姐在傍拿锺儿递酒。伯爵道:“你爹听着说,不是我索落你,事情儿已是停当了。你爹又替你县中说了,不寻你了。亏了谁?还亏了我再三央及你爹,他才肯了。平白他肯替你说人情去了?随你心爱的什么曲儿,你唱个儿我听下酒,也是拿勤劳准折。”(D)桂姐笑骂道:“怪碜(chěn/ㄔㄣˇ)花子,你虼(gè/ㄍㄜˋ)蚤儿好大面皮儿(註4)!爹他肯信你说话?”伯爵道:“你这贼小淫妇儿,你经还没念,就先打和尚起来(註5)!要吃饭,休要恶了火头。你敢笑和尚没丈母?我就单丁摆布不起你这小淫妇儿?你休笑话,我半边俏(註6),还动的!”被桂姐拿手中扇把子,尽力向他身上打了两下。西门庆笑骂道:“你这狗才,到明日论个男盗女娼,还亏了原问处。”笑了一回,(D)桂姐慢慢才拿起琵琶,横担膝上,启朱唇,露皓齿,唱了个〔伊州三台令〕:
“思量你好辜恩,便忘了誓盟。遇花朝月夕良辰,好教我虚度了青春。闷恹恹把栏杆凭倚,凝望他怎生全无个音信?几回自忖(cǔn/ㄘㄨㄣˇ),多应是我分薄缘轻。”
〔黄莺儿〕“谁想有这一程,”(伯爵道:“阳沟里翻了船,后十年也不知道。”)“减香肌,憔瘦损;”(伯爵道:“爱好贪他,闪在人水里。”)“镜鸾尘锁无心整,脂粉懒匀,花枝又懒簪;空教我黛眉蹙破春山恨。”(伯爵道:“你记的说,接客千个,情在一人。无言对镜长吁气,半是思君半恨君。你两个当初好,如今就为他耽些惊怕儿也罢,不抱怨了!”(D)桂姐道:“汗邪了你,怎的胡说!”)“最难禁,”(伯爵道:“你难禁,别人却怎样禁的?”)“樵楼上画角,吹彻了断肠声!”(伯爵道:“肠子倒没断。这一回,来提你的断了线,你两个休提了。”被(D)桂姐尽力打了一下,骂道:“贼们攮(nǎng/ㄋㄤˇ)的,今日汗歪了你,只鬼混人的!”)
〔集贤宾〕“幽窗静悄月又明,恨独倚帏屏。蓦听的孤鸿只在楼外鸣,把离愁又还题醒。更长漏永,早不觉灯昏香尽。眠未成,他那里睡得安稳?”(伯爵道:“傻小淫妇儿,他怎的睡不安稳?又没拿了他去,落答的在家里睡觉儿哩。你便在人家躲著,逐日怀着羊皮儿,直等东京人来,一块石头方落地。”(D)桂姐被他说急了,便道:“爹,你看应花子来!不知怎的,只发讪缠我!”伯爵道:“你这回才认得爹了?”)(D)桂姐不理他,弹著琵琶又唱:
〔双声叠韵〕“思量起,思量起,怎不上心?”(伯爵道:“揉着你痒痒处,不由你不上心。”)“无人处,无人处,泪珠儿暗倾。”(伯爵道:“一个人惯溺床。那一日,他娘死了,守孝,打铺在灵前睡。晚了,不想又溺下了。人进来看见褥子湿,问:”怎的来?”那人没的回答,只说:”你不知,我夜间眼泪打肚里流出来了。”就和你一般,为他声说不的,只好背地哭罢了。”)(D)桂姐道:“没羞的孩儿,你看见来?汗邪了你哩!”“我怨他,我怨他,说他不尽;”(伯爵道:“我又一件说,你怎的不怨天,知道得了他多少钱儿?今日躲在人家,把买卖都误了!说他不尽,是左门神,白脸子,极古来子,不知道什么儿的,好哄他。”)“谁知道,这里先走滚。”(伯爵道:“可知拿著到手中,还飞了哩!”)“只恨我,当初不合地认真!”(伯爵道:“傻小淫妇儿,如今年程,在这里三岁小孩儿出来也哄不过,何况风月中子弟!你和他认真?你且住了,等我唱个〔南枝儿〕你听:”风月事,我说与你听!如今年程,论不的假真,个个人古怪精灵,个个人久惯牢成,倒将计活埋,他瞎缸暗顶。老虔婆只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的拽著脖子往前挣!苦似投河,愁如觅井。几时得把业罐子填完,就变驴变马也不干这个营生!””)当下把桂姐说的哭起来了。被西门庆向伯爵头上打了一扇子,笑骂道:“你这诌断了肠子的狗才,生生儿吃你把人就呕杀了!”因叫桂姐:“你唱,不要理他。”(B)谢希大道:“应二哥,你好没趣,今日左来右去,只欺负我这干女儿!你再言语,口上生个大疔疮!”那(D)桂姐半日拿起琵琶又唱:
〔簇御林〕“人都道,他志诚,”(伯爵才待言语,被(B)希大把口按了,说道:“桂姐,你唱,休理他!”(D)李桂姐又唱道:)“却原来厮勾引。眼睁睁,心口不相应。”(希大放了手,伯爵又说:“相应倒好了,弄不出此事来了。心口里不相应,如今虎口里倒相应——不多,也只两三炷儿。”(D)桂姐道:“白眉赤眼,你看见来?”伯爵道:“我没看见,在乐星堂(註7)儿里不是?”连西门庆众人都笑起来了。)“山誓海盟,说假道真,险些儿不为他错害了相思病!”(伯爵道:“好保虫儿(註8),只有错买了的,没有错卖了的。你院中人,肯把病儿错害了?”)“负心人,看伊家做作,如何教你有前程?”(伯爵道:“前程也不敢指望。他到明日,少不了他个招宣袭了罢!”)
〔琥珀猫儿〕“日疏日远,无计再相逢,枉了奴痴心宁耐等。”(伯爵道:“等到几日?到明日东京了毕事,再回炉也是不迟。”)“想巫山云雨梦难成。薄情,猛拼今生,和你凤拆鸾分!”
〔尾声〕“冤家下得忒薄幸,割舍的将人孤另。那日里恩情翻成做画饼!”
唱毕,(B)谢希大道:“罢罢!叫画童儿接过琵琶去,等我酬劳桂姐一杯酒儿!”伯爵道:“等我布菜儿。我本领儿不济事,拿勤劳准折罢了。”(D)桂姐道:“花子过去,谁理你!你大拳打了人,这回拿手来摸挲。”当下(B)希大一连递了桂姐三杯酒。拉伯爵道:“咱们还有那两盘双陆,打了罢。”于是二人又打双陆。西门庆递了个眼色与桂姐,就往外走。伯爵道:“哥你往后边去,捎些香茶儿出来。头里吃了些蒜,这回子倒反帐儿(註9),恶泛泛起来了。”西门庆道:“我那里得香茶儿来?”伯爵道:“哥,你还哄我哩。杭州刘学官送了你好少儿著?你独吃也不好。”西门庆笑的后边去了。那桂姐也走出来,在太湖石畔推掐花儿戴,也不见了。伯爵与希大一连打了三盘双陆,等西门庆,白不见出来,问画童儿:“你爹在后边做什么哩?”(A)画童儿道:“爹在后边,就出来了。”伯爵道:“就出来,却往那去了?”因教谢希大:“你这里坐着,等我寻他寻去。”那谢希大且和书僮儿两个在书桌上下象棋。
原来西门庆只走到李瓶儿房里,就出来了。在木香棚下看见李桂姐,就拉到藏春坞雪洞儿里,把门儿掩著,两个坐在矮床儿上说话。原来西门庆走到李瓶儿房里,吃了药出来。把桂姐搂在怀中,坐于腿上,一迳露出那话来与他瞧。把(D)桂姐唬(xià/ㄒㄧㄚˋ)了一跳,便问:“怎的就这般大?”西门庆悉把吃胡僧药,告诉了一遍。先教他低垂粉颈,款启猩唇,品咂了一回。然后轻轻搊(zǒu/ㄗㄡˇ)起他刚半扠、恰三寸、如锥靶、赛藕芽、步香尘、舞翠盘、千人爱、万人贪两只小小金莲来,跨在两边胳膊,——穿着大红素缎白绫高底鞋儿,妆花金栏膝裤腿儿用纱绿线带扎著,——抱到一张椅儿上,两个就干起来。不想应伯爵到各亭儿上寻了一遭,寻不著,打滴翠岩小洞儿里穿过去,到了木香棚,抹转葡萄架,到松竹深处藏春坞边,隐隐听见有人笑声,又不知在何处。这伯爵慢慢蹑足潜踪,掀开帘儿,见两扇洞门儿虚掩,在外面只顾听觑(qù/ㄑㄩˋ)。听见(D)桂姐颤著声儿,将身子只顾迎播著西门庆叫:“达达,快些了事罢,只怕有人来。”被伯爵猛然大叫一声,推开门进来,看见西门庆把桂姐扛着腿子,在椅儿上正干得好,说道:“快取水来,泼泼两个攮(nǎng/ㄋㄤˇ)心的,搂到一答里了。”(D)李桂姐道:“怪攮刀子,猛的进来,唬(xià/ㄒㄧㄚˋ)了我一跳!”伯爵道:“快些儿了事?好容易!也得値那些数儿是的。怕有人来看见,我就来了。且过来,等我抽个头儿(註10)著!”西门庆便道:“怪狗才!快出去罢了,休鬼混我!只怕小厮来看见。”那应伯爵道:“小淫妇儿,你央及我央及儿;不然,我就吆喝起来,连后边嫂子们都嚷的知道。你既认做干女儿了,好意叫你躲住两日儿,你又偷汉子!教你了不成?”(D)桂姐道:“去罢,应怪花子。”伯爵道:“我去罢!我且亲个嘴著。”于是按著桂姐,亲讫一嘴,才走出来。西门庆道:“怪狗才,还不带上门哩!”伯爵一面走来,把门带上,说道:“我儿,两个尽著捣尽著捣。捣掉底子,不关我事。”(伯爵)才走到那个松树儿底下,又回来说道:“你头里许我的香茶,在那里?”西门庆道:“怪狗才,等住回我与你就是了,又来缠人!”那伯爵方才一直笑的去了。(D)桂姐道:“好个不得人意的攮(nǎng/ㄋㄤˇ)刀子的!”这西门庆和桂姐两个在雪洞内,足干够约一个时辰,吃了一枚红枣儿,才得了事,雨散云收。有诗为证:
海棠枝上莺梭急,绿竹阴中燕语频:
闲来付与丹青手,一段春娇画不成。
(旁白6)
少顷,二人整衣出来。桂姐向他袖子内,掏出好些香茶来袖了。西门庆则使的满身香汗,气喘吁吁,走来马缨花下溺尿。李桂姐腰里摸出镜子来,在月窗上搁著,整云理鬓,往后边去了。西门庆走到李瓶儿房里,洗洗手出来。伯爵问他要香茶,西门庆道:“怪花子,你害了痞(註11)?如何只鬼混人!”每人掐了一撮与他。伯爵道:“只与我这两个儿!由他由他,等我问李家小淫妇儿要。”正说著,只见李铭走来磕头。伯爵道:“李日新,在那里来?你没曾打听得他们的事怎么样儿了?”(A)李铭道:“俺桂姐亏了爹这里。这两日县里也没人来催,只等京中示下哩。”伯爵道:“齐家那小老婆子出来了?”(A)李铭道:“齐香儿还在王皇亲宅内躲著哩。桂姐在爹这里好,谁人敢来寻?”伯爵道:“要不然也费手,亏我和你谢爹再三央劝你爹:”你不替他处处儿,教他那里寻头脑去?””(A)李铭道:“爹这里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婶老人家,风风势势(註12)的,干出什么事!”伯爵道:“我记的这几时是他生日,俺们会了你爹,与他做做生日。”(A)李铭道:“爹们不消了。到明日,事情毕了,三婶和桂姐愁不请爹们坐坐。”伯爵道:“到其间,俺们补生日就是了。”因叫他近前:“你且替我吃了这锺酒著。我吃了这一日了,吃不的了。”那李铭接过银把锺来,跪着一饮而尽。谢希大教琴童又斟了一锺与他。伯爵道:“你敢没吃饭?桌上还剩了一盘点心。”谢希大又拿两盘烧猪头肉和鸭子递与他。李铭双手接的下边吃去了。伯爵用箸子又拨了半段鲥鱼与他,说道:“我见你今年还没食这个哩,且尝新著。”西门庆道:“怪狗才,都拿与他吃罢了,又留下做什么?”伯爵道:“等住回吃的酒阑上来,饿了,我不会吃饭儿?你们那里晓得,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儿!吃到牙缝儿里,剔出来都是香的。好容易!公道说,就是朝廷还没吃哩!不是哥这里,谁家有?”正说著,只见画童儿拿出四碟鲜物儿来:一碟乌菱,一碟荸荠,一碟雪藕,一碟枇杷。西门庆还没曾放到口里,被应伯爵连碟子都挝(zhuā/ㄓㄨㄚ)过去,倒的袖了。(B)谢希大道:“你也留两个儿我吃。”也将手挝一碟子乌菱来,只落下藕在桌子上。西门庆掐了一块放在口内,别的与了李铭吃了。吩咐画童后边再取两个枇杷来赏李铭。(A)李铭接的袖了,“到家我与三妈吃!”李铭吃了点心上来,拿筝过来,才弹唱了。伯爵道:“你唱个〔花药栏〕俺们听罢!”李铭调定筝弦,拿腔唱道:
“新绿池边,猛拍栏杆,心事向谁论?花也无言,蝶也无言,离恨满怀萦牵。恨东君不解留去客,叹舞红飘絮,蝶粉轻沾。景依然,事依然,悄然不见郎面。”
〔塞鸿秋〕“俺相别时节正逢春,海棠花初绽蕊,微斥间现。不觉的榴花喷,红莲放,沉冰果,避暑摇纨扇。霎时间,菊花黄,金风动,败叶飘,梧桐变。逡巡见腊梅开,冰花坠,暖阁内把香醪(láo/ㄌㄠˊ)旋。四季景偏多,思想心中恋。不知俺那俏冤家,冷清清独自个闷恹恹何处耽寂怨?”
〔金殿喜重重〕“嗟怨。自古风流误少年,那堪暮春天!生怕到黄昏,愁怕到黄昏,独自个闷不成欢。换宝香熏被谁共宿?叹夜长枕冷衾(qīn/ㄑㄧㄣ)寒。你孤眠,我孤眠,但只是魂梦里相见。”
〔货郎儿〕“有一日称了俺平生心愿,成合了夫妻谢天。今生一对儿好姻缘,冷清清耽寂寞,愁沉沉受熬煎。”
〔醉太平煞尾〕“只为俺多情的业冤,今日恨惹情牵。想当初,说山盟海誓在星前,担阁了风流少年。有一日,朝云暮雨成姻眷,画堂歌舞排欢宴;有一日,罗帏锦帐永团圆,花烛洞房成连理,休忘了受过熬煎有万千!”
当日三个吃至掌灯时候,还等著后边拿出绿豆白米水饭来,吃了才去。伯爵道:“哥,明日不得闲?”西门庆道:“我明日往砖厂刘太监庄子上,安主事黄主事两个昨来请我吃酒,早去了。”伯爵道:“李三黄四那事,我后日会他来罢!”西门庆点头儿,吩咐:“教他那日后晌来,休来早了。”二人也不等送就去了。西门庆教书僮看着收家活,就归后边孟玉楼房中歇去了,一宿无话。
(旁白7)
到次日,西门庆早起,也没往衙门中去,吃了粥,冠带着,骑马拿著金扇,仆从跟随,出城南三十里,迳往刘太监庄上来赴席。那日书僮与玳安两个都跟去了,不在话下。潘金莲赶西门庆不在家,与李瓶儿计较,将陈经济输的那三钱银子,又教李瓶儿添出七钱来,叫来兴儿买了一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下饭,一坛金华酒,一瓶白酒,一钱银子裹馅凉糕,教来兴儿媳妇整理端正。(C)金莲对着月娘说:“大姐那日斗牌,赢了陈姐夫三钱银子。李大姐又添七钱,今治了东道儿,请姐姐在花园里吃。”吴月娘就同孟玉楼、李娇儿、孙雪娥、大姐、桂姐,先在卷棚内吃了一回。然后拿了酒菜儿,往山子上,一个最高的卧云亭儿上,那里下棋投壶耍子。孟玉楼便与李娇儿、大姐、孙雪娥,都往玩花楼上去,凭栏杆望下看,那山子前面牡丹畦、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玫瑰树,端的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观了一回下来。小玉迎春却在卧云亭上,侍奉月娘,斟酒下菜。月娘猛然想起:“今日倒不请陈姐夫来坐坐!”(D)大姐道:“爹又使他今日往门外徐家催银子去了,也待好来也。”
不一时,(A)陈经济来到,穿着玄色练绒纱衣,脚下凉鞋净袜,头上缨子瓦楞帽儿,金簪子。向月娘众人作了揖,就拉过大姐,一处坐下。向月娘说:“徐家银子讨了来了。共五封,二百五十两,送到房里,玉箫收了。”于是传杯换盏,酒过数巡,各添春色。月娘与李娇儿桂姐三个下棋;玉楼、李瓶儿、孙雪娥、大姐、经济,便向各处游玩观花草。惟有金莲在山子后那芭蕉丛深处,将手中白纱团扇儿且去扑蝴蝶为戏。不防(A)经济蓦地走在背后,猛然叫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我等与你扑!这蝴蝶就和你老人家一般,有些球子心肠,滚上滚下的走滚大。”那(C)金莲扭回粉颈,斜睨(nì/ㄋㄧˋ)秋波,对着陈经济笑骂道:“你这少死的贼短命!谁要你扑?待人来听见,敢待死也!我晓得你也不怕死了,捣了几锺酒儿,在这里来鬼混!”因问:“你买的汗巾儿怎了?”那(A)经济笑嘻嘻,向袖子中取出,一手递与他,说道:“六娘的都在这里了。”又道:“汗巾儿捎了来,你把甚来谢我?”于是把脸子挨向他身边,被金莲只一推。不想李瓶儿抱着官哥儿,并奶子如意儿跟着,从松墙那边走来,见金莲和经济两个在那里嬉戏,扑蝴蝶,李瓶儿忙叫道:“你两个扑个蝴蝶儿与官哥儿耍子!”慌的经济赶眼不见,两三步就钻进去山子里边。那(C)潘金莲恐怕李瓶儿瞧见,故意问道:“陈姐夫与了汗巾不曾?”李瓶儿道:“他还没与我哩。”(C)金莲道:“他刚才袖著,对着大姐姐不好与咱的,悄悄递与我了。”于是两个坐在花台石上,打开两个分了。
(C)金莲见官哥儿脖子里围着条白挑线汗巾子,手里把著个李子往口里吮,问道:“是你的汗巾子?”李瓶儿道:“是刚才他大妈妈,见他口里吮李子,流下水,替他围上这汗巾子。”两个只顾坐在芭蕉丛下,李瓶儿说道:“这答儿里到且是荫凉,咱在这里坐一回儿罢!”因使如意儿:“你去叫迎春,屋里取孩子的小枕头儿带凉席儿,放他在这里躺躺儿。就取骨牌来,我和五娘在这里抹回牌儿,你就在屋里看罢。”如意儿去了。不一时,迎春取了枕席并骨牌来。李瓶儿铺下席,把官哥儿放在小枕头儿上躺着,教他顽耍,他便和金莲抹牌。抹了一回,教迎春往屋里炖一壶好茶来。不想(C)孟玉楼在卧云亭栏杆上看见,点手儿叫李瓶儿说:“大姐姐叫你说句话儿来。”那李瓶儿撇下孩子,教金莲看着:“我就来!”那(C)金莲记挂经济在洞儿里,那里又去顾那孩子?赶空儿两三步走入洞门首叫经济说:“没人,你出来罢!”(A)经济就叫妇人进去瞧蘑菇:“里面长出这些大头蘑菇来了。”哄的妇人入到洞里,就折跌腿(註13)跪着,要和妇人云雨。两个正搂着亲嘴。也是天假其便,李瓶儿走到亭子上,吴月娘说:“孟三姐和桂姐投壶输了,你来替他投两壶儿。”李瓶儿道:“底下没人看孩子哩!”(C)玉楼道:“左右有六姐在那里,怕怎的?”月娘道:“孟三姐,你去替他看看罢!”李瓶儿道:“三娘,累你,一发抱了他来罢。”叫小玉:“你去,就抱他的席和小枕头儿来。”那小玉和玉楼走到芭蕉丛下,孩子便躺在席上,登手登脚的怪哭,并不知金莲在那里。只见傍边大黑猫,见人来,一滚烟跑了。(C)玉楼道:“他五娘那里去了?耶嚛(yo)!耶嚛(yo)!把孩子丢在这里,吃猫唬了他了!”那(C)金莲便从傍边雪洞儿里钻出来,说道:“我在这里净了净手,谁往那里去来?那里有猫来唬了他,白眉赤眼儿的!”那玉楼也更不往洞里看,只顾抱了官哥儿拍哄着他,往卧云亭儿上去了。小玉拿著枕席跟的去了。金莲恐怕他学舌,随屁股也跟了来。月娘问:“孩子怎的哭?”(C)玉楼道:“我去时,不知是那里一个大黑猫,蹲在孩子头跟前。”月娘说:“干净唬著孩儿!”李瓶儿道:“他五娘看着他哩。”(C)玉楼道:“六姐往洞儿里净手去来。”(C)金莲走上来说玉楼:“你怎的恁白眉赤眼儿的,我在,那里讨个猫来?他想必饿了,要奶吃哭,就赖起人了!”李瓶儿见迎春拿上茶来,就使他叫奶子来喂哥儿奶。那陈经济见无人,从洞儿钻出来,顺着松墙儿,抹转过卷棚,一直行前边角门往外去了。正是:双手劈开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门。
月娘见孩子不吃奶,只是哭,吩咐李瓶儿:“你抱他到屋里,好好打发他睡罢。”于是也不吃酒,众人都散了。原来陈经济也不曾与潘金莲得手,做不成燕侣莺俦(chóu/ㄔㄡˊ),只得做了个蜂头花嘴儿(註14),事情不巧。归到前边厢房中,有些咄咄不乐。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折桂令〕为证:
我见他斜戴花枝,笑捻花枝。
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
逐日相逢,似有情儿,未见情儿。
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未是推辞!
约在何时?会在何时?
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反相思。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註1)流金小篆:古代将缭绕的香烟比喻为“篆”,将“篆”借喻为香炉,故“流金小篆”实为鎏金铜质的小香炉。
(註2)摆站:刑罚名,指充当驿站中的驿卒。
(註3)苍蝇不钻没缝的鸡弹: 比喻自身没有弱点,别人就不会有空子可钻。
(註4)虼蚤包网儿──好大面皮:李桂姐嘲讽应伯爵——像跳蚤一样大的面皮还要包什么网兜?这是歇后语。
(註5)你经还没念,就先打和尚。 :应伯爵回应李桂姐的话,说李桂姐忘恩负义。此句是「念完经打和尚」的延伸,这是俚语。
(註6)半边俏:因左边的隐指男阴,此犹言左边翘,隐指阳物能勃举。
(註7)乐星堂:是妓院乐户供奉其祖师爷的地方。 《金瓶梅》的妓女郑爱月儿一家,就住在院中的乐星堂儿旁边。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谓:「坊曲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像略同,但眉白眼赤,京师人相骂,人曰白眉赤眼儿,即相恨成仇。」--因为当时把「王八、戏子、吹鼓手」归为下三烂之类,表面上尊其为神仙、祖师爷,实际上骂人家是下三烂。
(註8)保虫儿: 保儿(妓院中供使役的男子)的谑称。
(註9)倒反帐儿:此处指反胃,胃里的东西倒反上涨。
(註10)抽个头儿:原意是设赌局以一定比例抽成,此处为沾光,揩油。
(註11)害痞:生了痞块,得了顽症。
(註12)风风势势:形容举止冒失不稳重。
(註13)折跌腿:跪倒。
(註14)蜂头花嘴儿:蜜蜂吸花蜜,比喻男女亲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