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第六回
第六回 西门庆买嘱何九 王婆打酒遇大雨
第六回 西门庆买嘱何九 王婆打酒遇大雨
西门庆18 (A)火家2
何九13 (B)众街坊(众人)2
何九13 (B)众街坊(众人)2
王婆(婆子)10
妇人(金莲)11 (D)潘妈2
(旁白1)
(旁白1)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淫色受波喳(註1)。
可怪狂夫恋野花，因贪淫色受波喳(註1)。
亡身丧命皆因此，破业倾家总为他。
亡身丧命皆因此，破业倾家总为他。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
一朝祸起萧墙内，亏杀王婆先做牙(註2)。
一朝祸起萧墙内，亏杀王婆先做牙(註2)。
却说西门庆便对何九说去了。且说王婆拏(ná)银子来买棺材冥器，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归来与妇人商议，就于武大灵前点起一盏随身灯(註3)。邻舍街坊都来看望，那妇人虚掩著粉脸假哭。(B)众街坊问道：“大郎得何病患便死了？”那婆娘(金莲)答道：“拙夫因害心疼得慌，不想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了，好是苦也！”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的不明，不敢只顾问他。(B)众人尽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安稳过。娘子省烦恼，天气暄热。”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去。王婆抬了棺材来，又去请仵作团头何九。但是入殓用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于报恩寺叫了两个禅和子，晚夕伴灵拜忏。不多时，何九先拨了几个火家(註4)整顿。
却说西门庆便对何九说去了。且说王婆拏(ná)银子来买棺材冥器，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归来与妇人商议，就于武大灵前点起一盏随身灯(註3)。邻舍街坊都来看望，那妇人虚掩著粉脸假哭。(B)众街坊问道：“大郎得何病患便死了？”那婆娘(金莲)答道：“拙夫因害心疼得慌，不想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了，好是苦也！”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的不明，不敢只顾问他。(B)众人尽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安稳过。娘子省烦恼，天气暄热。”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去。王婆抬了棺材来，又去请仵作团头何九。但是入殓用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于报恩寺叫了两个禅和子，晚夕伴灵拜忏。不多时，何九先拨了几个火家(註4)整顿。
且说何九，到巳(sì/ㄙˋ)牌时分，慢慢的走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老九何往？”何九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尸首。”西门庆道：“且借一步说话。”何九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头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老九请上坐。”何九道：“小人是何等之人，敢对大官人一处坐的！”西门庆道：“老九何故见外？且请坐！”二人让了一回，坐下。西门庆吩咐酒保：“取瓶好酒来。”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之类，一面荡上酒(註5)来。何九心中疑忌，想道：“西门庆自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跷蹊。”两个饮够多时，只见西门庆自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放在面前，说道：“老九休嫌轻微，明日另有酬谢！”何九叉手道：“小人无半点用功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西门庆道：“老九休要见外，请收过了。”何九道：“大官人便说不妨。”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身，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则个！馀不多言。”何九道：“我道何事！这些小事，有甚打紧，如何敢受大官人银两？”西门庆道：“老九！你若不受时，便是推却。”何九自来惧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银子。又吃了几杯酒，西门庆呼酒保来：“记了帐目，明日来我铺子内支钱。”两个下楼，一同出了店门。临行，西门庆道：“老九，是必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另有补报！”吩咐罢，一直去了。
且说何九，到巳(sì/ㄙˋ)牌时分，慢慢的走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老九何往？”何九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的武大郎尸首。”西门庆道：“且借一步说话。”何九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头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老九请上坐。”何九道：“小人是何等之人，敢对大官人一处坐的！”西门庆道：“老九何故见外？且请坐！”二人让了一回，坐下。西门庆吩咐酒保：“取瓶好酒来。”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之类，一面荡上酒(註5)来。何九心中疑忌，想道：“西门庆自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跷蹊。”两个饮够多时，只见西门庆自袖子里摸出一锭雪花银子，放在面前，说道：“老九休嫌轻微，明日另有酬谢！”何九叉手道：“小人无半点用功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西门庆道：“老九休要见外，请收过了。”何九道：“大官人便说不妨。”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身，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则个！馀不多言。”何九道：“我道何事！这些小事，有甚打紧，如何敢受大官人银两？”西门庆道：“老九！你若不受时，便是推却。”何九自来惧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银子。又吃了几杯酒，西门庆呼酒保来：“记了帐目，明日来我铺子内支钱。”两个下楼，一同出了店门。临行，西门庆道：“老九，是必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另有补报！”吩咐罢，一直去了。
何九心中疑忌：“我殓武大身尸，他何故与我这十两银子？此事必有跷蹊。”一面来到武大门首，只见那几个火家正在门首伺候；王婆也等的火里火发在那里。何九便问火家：“这武大是甚病死了？”(A)火家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何九入门，揭起帘子进来。王婆接着，道：“久等多时了，阴阳(註6)也来了半日，老九如何这咱才来？”何九道：“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那妇人穿着一件素淡衣裳，白布䯼(dí/ㄉㄧˊ)髻(註7)，从里面假哭出来。何九道：“娘子省烦恼，大郎已是归天去了。”那妇人虚掩著泪眼道：“说不得的苦！我夫心疼症候，几个日子便把命丢了。撇得奴好苦！”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样，心里自忖的道：“我从来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郎讨得这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著了！”一面走向灵前，看武大尸首。阴阳宣念经毕，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玩著那两点神水(註8)定睛看时，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毒。傍边那两个(A)火家说道：“怎的脸也紫了，口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何九道：“休得胡说！两日天气十分炎热，如何不走动些？”一面七手八脚葫芦提(註9)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王婆一力撺掇，拏出一吊钱来与何九。(何九)打发众火家去了，就问：“几时出去？”王婆道：“大娘子说，只三日便出殡，城外烧化。”众火家各分散了。
何九心中疑忌：“我殓武大身尸，他何故与我这十两银子？此事必有跷蹊。”一面来到武大门首，只见那几个火家正在门首伺候；王婆也等的火里火发在那里。何九便问火家：“这武大是甚病死了？”(A)火家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何九入门，揭起帘子进来。王婆接着，道：“久等多时了，阴阳(註6)也来了半日，老九如何这咱才来？”何九道：“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那妇人穿着一件素淡衣裳，白布䯼(dí/ㄉㄧˊ)髻(註7)，从里面假哭出来。何九道：“娘子省烦恼，大郎已是归天去了。”那妇人虚掩著泪眼道：“说不得的苦！我夫心疼症候，几个日子便把命丢了。撇得奴好苦！”这何九一面上上下下看了婆娘的模样，心里自忖的道：“我从来只听得人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郎讨得这个老婆在屋里。西门庆这十两银子使著了！”一面走向灵前，看武大尸首。阴阳宣念经毕，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玩著那两点神水(註8)定睛看时，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皆突出，就知是中毒。傍边那两个(A)火家说道：“怎的脸也紫了，口唇上有牙痕，口中出血？”何九道：“休得胡说！两日天气十分炎热，如何不走动些？”一面七手八脚葫芦提(註9)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王婆一力撺掇，拏出一吊钱来与何九。(何九)打发众火家去了，就问：“几时出去？”王婆道：“大娘子说，只三日便出殡，城外烧化。”众火家各分散了。
(旁白2)
(旁白2)
那妇人当夜摆着酒请人。第二日，请四个僧念经。第三日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那妇人带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并武大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shi/ㄕ)(註10)撒在池子里。原来那日斋堂管待，一应都是西门庆出钱整顿。那妇人归到家中，楼上去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灵”。灵床子(註11)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纸、金银锭之类。那日却和西门庆做一处，打发王婆家去，二人在楼上任意纵横取乐，不比先前在王婆茶坊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武大已死，家中无人，两个恣情肆意，停眠整宿。初时西门庆恐邻舍瞧破，先到王婆那边坐一回；今武大死后，带着跟随小厮，迳从妇人家后门而入。自此和妇人情沾肺腑，意密如胶，常时三五夜不曾归去，把家中大小丢的七颠八倒，都不喜欢。原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有败！有诗为证：
那妇人当夜摆着酒请人。第二日，请四个僧念经。第三日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那妇人带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并武大尸首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shi/ㄕ)(註10)撒在池子里。原来那日斋堂管待，一应都是西门庆出钱整顿。那妇人归到家中，楼上去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灵”。灵床子(註11)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纸、金银锭之类。那日却和西门庆做一处，打发王婆家去，二人在楼上任意纵横取乐，不比先前在王婆茶坊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武大已死，家中无人，两个恣情肆意，停眠整宿。初时西门庆恐邻舍瞧破，先到王婆那边坐一回；今武大死后，带着跟随小厮，迳从妇人家后门而入。自此和妇人情沾肺腑，意密如胶，常时三五夜不曾归去，把家中大小丢的七颠八倒，都不喜欢。原来这女色坑陷得人，有成时必有败！有诗为证：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色胆如天不自由，情深意密两绸缪。
贪欢不管生和死，溺爱谁将身体修？
贪欢不管生和死，溺爱谁将身体修？
只为恩深情郁郁，多因爱阔恨悠悠。
只为恩深情郁郁，多因爱阔恨悠悠。
要将吴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难歇休。
要将吴越冤仇解，地老天荒难歇休。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西门庆刮剌(la/ㄌㄚ)那妇人，将两月有馀。一日将近端阳佳节，但见：
光阴迅速，日月如梭。西门庆刮剌(la/ㄌㄚ)那妇人，将两月有馀。一日将近端阳佳节，但见：
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两两乳莺啼，毵(sān/ㄙㄢ)毵梧竹齐。微微风动幔，飒飒凉侵扇。处处过端阳，家家共举觞。
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两两乳莺啼，毵(sān/ㄙㄢ)毵梧竹齐。微微风动幔，飒飒凉侵扇。处处过端阳，家家共举觞。
(旁白3)
(旁白3)
西门庆自岳庙上回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那婆子连忙点一盏茶来，便问：“大官人往那里去来？怎的不过去看看大娘子？”西门庆道：“今日往庙上走走。大节间，记挂著，来看看大姐。”婆子道：“今日他娘潘妈妈在这里，怕还未去哩。等我过去看看，回大官人。”这婆子一面走过妇人后门看时，妇人正陪潘妈妈在房里吃酒，见婆子来，连忙让坐。妇人撮下笑来道：“干娘来得正好！请陪俺娘，且吃个进门盏儿，到明日养个好娃娃！”婆子笑道：“老身又没有老伴儿，那里得养出来？你年小少壮，正好养哩！”妇人道：“常言小花不结，老花儿结(註12)。”婆子便看着潘妈妈嘈道：“你看，你女儿这等伤我，说我是老花子。到明日，还用着我老花子哩！”说罢，(D)潘妈道：“他从小儿是这等快嘴，干娘休要和他一般见识。”原来这婆子撮合得西门庆和这妇人刮剌上了，早晚替他通事殷勤儿，提壶打酒，靠些油水养口。一面对他娘潘妈说：“你家这姐姐，端的百伶百俐，不枉了好个妇女。到明日，不知什么有福的人受的他！”(D)潘妈妈道：“干娘既是撮合山(註13)，全靠干娘作成则个。”一面安下锺箸，妇人斟酒在他面前。婆子一连陪了几杯酒，吃得脸红红的，又怕西门庆在那边等候，连忙丢了个眼色与妇人，告辞归去。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于是一力撺掇他娘起身去了。将房中收拾干净，烧些异香，从新把娘的残馔撇去，另安排一席齐整酒肴，预备陪侍。
西门庆自岳庙上回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那婆子连忙点一盏茶来，便问：“大官人往那里去来？怎的不过去看看大娘子？”西门庆道：“今日往庙上走走。大节间，记挂著，来看看大姐。”婆子道：“今日他娘潘妈妈在这里，怕还未去哩。等我过去看看，回大官人。”这婆子一面走过妇人后门看时，妇人正陪潘妈妈在房里吃酒，见婆子来，连忙让坐。妇人撮下笑来道：“干娘来得正好！请陪俺娘，且吃个进门盏儿，到明日养个好娃娃！”婆子笑道：“老身又没有老伴儿，那里得养出来？你年小少壮，正好养哩！”妇人道：“常言小花不结，老花儿结(註12)。”婆子便看着潘妈妈嘈道：“你看，你女儿这等伤我，说我是老花子。到明日，还用着我老花子哩！”说罢，(D)潘妈道：“他从小儿是这等快嘴，干娘休要和他一般见识。”原来这婆子撮合得西门庆和这妇人刮剌上了，早晚替他通事殷勤儿，提壶打酒，靠些油水养口。一面对他娘潘妈说：“你家这姐姐，端的百伶百俐，不枉了好个妇女。到明日，不知什么有福的人受的他！”(D)潘妈妈道：“干娘既是撮合山(註13)，全靠干娘作成则个。”一面安下锺箸，妇人斟酒在他面前。婆子一连陪了几杯酒，吃得脸红红的，又怕西门庆在那边等候，连忙丢了个眼色与妇人，告辞归去。妇人就知西门庆来了，于是一力撺掇他娘起身去了。将房中收拾干净，烧些异香，从新把娘的残馔撇去，另安排一席齐整酒肴，预备陪侍。
西门庆从月台(註18)上过来，妇人从梯凳接着。到房中，道个万福，坐下。原来妇人自从武大死后，怎肯带孝？楼上把武大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羹饭也不瞅(chǒu/ㄑㄧㄡˇ)睬。每日只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打扮娇样，陪伴西门庆做一处，作欢顽耍。因见西门庆两日不来，就骂：“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把奴冷丢，不来瞅睬！”西门庆道：“便是家中小妾昨日没了，殡送忙了两日。今日往庙上去，替你置了些首饰珠翠衣服之类。”那妇人满心欢喜。西门庆一面唤过小厮玳安来，毡包内取出，一件件把与妇人。妇人方才拜谢收了。小女迎儿，寻常被妇人打怕的，以此不瞒他，令他拏茶与西门庆吃。一面妇人安放桌儿，陪西门庆吃茶。西门庆道：“你不消费心，我已与了干娘银子，买酒肉嗄(à/ㄚˊ)饭(註14)果子去了。大节间，正要和你坐一坐。”妇人道：“此是待俺娘的，奴存下这桌整菜儿。等到干娘买来，且有一回耽搁。咱且吃著。”妇人陪西门庆，脸儿相贴，腿儿相压，并肩一处饮酒。
西门庆从月台(註18)上过来，妇人从梯凳接着。到房中，道个万福，坐下。原来妇人自从武大死后，怎肯带孝？楼上把武大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羹饭也不瞅(chǒu/ㄑㄧㄡˇ)睬。每日只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打扮娇样，陪伴西门庆做一处，作欢顽耍。因见西门庆两日不来，就骂：“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把奴冷丢，不来瞅睬！”西门庆道：“便是家中小妾昨日没了，殡送忙了两日。今日往庙上去，替你置了些首饰珠翠衣服之类。”那妇人满心欢喜。西门庆一面唤过小厮玳安来，毡包内取出，一件件把与妇人。妇人方才拜谢收了。小女迎儿，寻常被妇人打怕的，以此不瞒他，令他拏茶与西门庆吃。一面妇人安放桌儿，陪西门庆吃茶。西门庆道：“你不消费心，我已与了干娘银子，买酒肉嗄(à/ㄚˊ)饭(註14)果子去了。大节间，正要和你坐一坐。”妇人道：“此是待俺娘的，奴存下这桌整菜儿。等到干娘买来，且有一回耽搁。咱且吃著。”妇人陪西门庆，脸儿相贴，腿儿相压，并肩一处饮酒。
(旁白4)
(旁白4)
且说婆子提着个篮子，拿著一条十八两秤，走到街上打酒买肉。那时正値五月初旬天气，大雨时行。只见红日当天，忽一块湿云过处，大雨倾盆相似。但见：
且说婆子提着个篮子，拿著一条十八两秤，走到街上打酒买肉。那时正値五月初旬天气，大雨时行。只见红日当天，忽一块湿云过处，大雨倾盆相似。但见：
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刷剌剌漫空障日飞来，一点点击得芭蕉声碎。狂风相助，侵天老桧掀翻；霹雳交加，泰华嵩峤(qiáo/ㄑㄧㄠˊ)震动。洗炎驱暑，润泽田苗。洗炎驱暑，佳人贪其赏玩；润泽田苗，行人忘其泥泞。正是：江淮河济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zhuó/ㄓㄨㄛˊ)清。
乌云生四野，黑雾锁长空。刷剌剌漫空障日飞来，一点点击得芭蕉声碎。狂风相助，侵天老桧掀翻；霹雳交加，泰华嵩峤(qiáo/ㄑㄧㄠˊ)震动。洗炎驱暑，润泽田苗。洗炎驱暑，佳人贪其赏玩；润泽田苗，行人忘其泥泞。正是：江淮河济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zhuó/ㄓㄨㄛˊ)清。
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鱼肉鸡鹅菜蔬果品之类，在街上遇见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下，用手帕裹着头，把衣服都淋湿了。等了一歇，那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进入门来，把酒肉放在厨房下。走进房来，看妇人和西门庆饮酒，笑嘻嘻道：“大官人和大娘子好饮酒！你看把婆子身上衣服都淋湿了，到明日就叫大官人赔我！”西门庆道：“你看老婆子，就是个赖精。”婆子道：“我不是赖精，大官人少不得赔我一匹大海青！”妇人道：“干娘，你且饮个荡热酒盏儿。”那婆子陪着饮了三杯，说道：“老身往厨下烘干衣裳去。”一面走到厨下，把衣服烘干。那鸡鹅嗄(à/ㄚˊ)饭，割切安排停当，用盘碟盛了果品之类，都摆在房中，荡上酒来。西门庆与妇人重斟美酒，共设佳肴，交杯叠股而饮。西门庆饮酒中间，看见妇人壁上挂著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夕弹个曲儿我下酒。”妇人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看他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著，唱了一个〔两头南调儿〕：
那婆子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鱼肉鸡鹅菜蔬果品之类，在街上遇见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下，用手帕裹着头，把衣服都淋湿了。等了一歇，那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进入门来，把酒肉放在厨房下。走进房来，看妇人和西门庆饮酒，笑嘻嘻道：“大官人和大娘子好饮酒！你看把婆子身上衣服都淋湿了，到明日就叫大官人赔我！”西门庆道：“你看老婆子，就是个赖精。”婆子道：“我不是赖精，大官人少不得赔我一匹大海青！”妇人道：“干娘，你且饮个荡热酒盏儿。”那婆子陪着饮了三杯，说道：“老身往厨下烘干衣裳去。”一面走到厨下，把衣服烘干。那鸡鹅嗄(à/ㄚˊ)饭，割切安排停当，用盘碟盛了果品之类，都摆在房中，荡上酒来。西门庆与妇人重斟美酒，共设佳肴，交杯叠股而饮。西门庆饮酒中间，看见妇人壁上挂著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夕弹个曲儿我下酒。”妇人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西门庆一面取下琵琶来，搂妇人在怀，看他放在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著，唱了一个〔两头南调儿〕：
“冠儿不戴懒梳妆，髻(jì/ㄐㄧˋ)挽青丝云鬓(bìn/ㄅㄧㄣˋ)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gǎo/ㄍㄠˇ)衣裳，打扮的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冠儿不戴懒梳妆，髻(jì/ㄐㄧˋ)挽青丝云鬓(bìn/ㄅㄧㄣˋ)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gǎo/ㄍㄠˇ)衣裳，打扮的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西门庆听了，喜欢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项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你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妇人笑道：“蒙官人抬举，奴今日与你百依百随，是必过后休忘了奴家！”西门庆一面捧着他香腮，说道：“我怎肯忘了姐姐！”两个殢(tì/ㄊㄧˋ)雨尤云(註15)，调笑玩耍。少顷，西门庆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拿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妇人道：“奴家好小脚儿，官人休要笑话。”不一时，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门，解衣上床顽耍。王婆把大门顶着，和迎儿在厨房中动弹。由著二人在房内颠鸾倒凤，似水如鱼，取乐欢娱。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枪法打动。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有诗单道其态，诗曰：
西门庆听了，喜欢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项来，就亲了个嘴，称夸道：“谁知姐姐你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妇人笑道：“蒙官人抬举，奴今日与你百依百随，是必过后休忘了奴家！”西门庆一面捧着他香腮，说道：“我怎肯忘了姐姐！”两个殢(tì/ㄊㄧˋ)雨尤云(註15)，调笑玩耍。少顷，西门庆又脱下他一只绣花鞋儿，拿在手内，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子。妇人道：“奴家好小脚儿，官人休要笑话。”不一时，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门，解衣上床顽耍。王婆把大门顶着，和迎儿在厨房中动弹。由著二人在房内颠鸾倒凤，似水如鱼，取乐欢娱。那妇人枕边风月，比娼妓尤甚，百般奉承；西门庆亦施逞枪法打动。两个女貌郎才，俱在妙龄之际。有诗单道其态，诗曰：
寂静兰房簟(diàn/ㄉㄧㄢˋ)枕凉，佳人才子至妙顽。
寂静兰房簟(diàn/ㄉㄧㄢˋ)枕凉，佳人才子至妙顽。
才去倒浇红腊烛(註16)，忽然又棹(zhào/ㄓㄠˋ)夜行船(註17)。
才去倒浇红腊烛(註16)，忽然又棹(zhào/ㄓㄠˋ)夜行船(註17)。
偷香粉蝶餐花萼，戏水蜻蜓下下旋。
偷香粉蝶餐花萼，戏水蜻蜓下下旋。
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乐极情浓无限趣，灵龟口内吐清泉。
当日西门庆在妇人家盘桓至晚，欲回家，留下几两散碎银子，与妇人做盘缠。妇人再三挽留不住。西门庆带上眼罩，出门去了。妇人下了帘子，关上大门，又和王婆吃了一回酒，各散去了。正是：倚门相送刘郎去，烟水桃花去路迷。
当日西门庆在妇人家盘桓至晚，欲回家，留下几两散碎银子，与妇人做盘缠。妇人再三挽留不住。西门庆带上眼罩，出门去了。妇人下了帘子，关上大门，又和王婆吃了一回酒，各散去了。正是：倚门相送刘郎去，烟水桃花去路迷。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毕竟未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註1)波喳:危害、苦难和折磨。
(註1)波喳:危害、苦难和折磨。
(註2)做牙: https://ppfocus.com/cn/0/59959a2.html
(註2)做牙: https://ppfocus.com/cn/0/59959a2.html
**俗话说，“叫花子的碗——没有空的。”大凡乞讨的人，他面前用来讨钱的碗，一定不会是空的，里面总得有几毛、几块钱。那点钱，不是讨来的，而是他自己放进去的。这个钱就是“囮(é)”，就是“牙”，就是“鸭媒”，就是川渝人常说的引诱上当的“媒子”、“味子”、“引子”。
**俗话说，“叫花子的碗——没有空的。”大凡乞讨的人，他面前用来讨钱的碗，一定不会是空的，里面总得有几毛、几块钱。那点钱，不是讨来的，而是他自己放进去的。这个钱就是“囮(é)”，就是“牙”，就是“鸭媒”，就是川渝人常说的引诱上当的“媒子”、“味子”、“引子”。
**“牙婆”“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而从中取利的妇女”
**“牙婆”“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而从中取利的妇女”
**诱捕野鸭的诱饵叫“鸭媒”。虽是以“鸭”为媒，实际上“鸭”暗含“牙（囮）”之“引诱”义，就是“囮媒”、“牙媒”，所以有“鸭媒实虎伥”的说法。
**诱捕野鸭的诱饵叫“鸭媒”。虽是以“鸭”为媒，实际上“鸭”暗含“牙（囮）”之“引诱”义，就是“囮媒”、“牙媒”，所以有“鸭媒实虎伥”的说法。
(註3)随身灯: 死者脚边或灵前所点的灯。
(註3)随身灯: 死者脚边或灵前所点的灯。
(註4)火家: 以处理尸体为职业的人。
(註4)火家: 以处理尸体为职业的人。
(註5)荡酒: 烫酒，温酒。
(註5)荡酒: 烫酒，温酒。
(註6)阴阳: 以看风水,择日为业的人,又叫阴阳生
(註6)阴阳: 以看风水,择日为业的人,又叫阴阳生
**髻並非為明代所創，它大約出現於元代，起初就是指髮髻本身，但在宋元女子戴冠和包髻的影響下，髻上開始裹織物，髻的定義就逐漸由指髮髻本身，變成指罩在髮髻之外的包裹物了。它一般用金銀絲或馬尾、頭髮等材料編成，外覆皂色紗，呈中空的網狀圓錐體，使用時將其扣在頭頂，罩住由真髮結成的髮髻。
**髻並非為明代所創，它大約出現於元代，起初就是指髮髻本身，但在宋元女子戴冠和包髻的影響下，髻上開始裹織物，髻的定義就逐漸由指髮髻本身，變成指罩在髮髻之外的包裹物了。它一般用金銀絲或馬尾、頭髮等材料編成，外覆皂色紗，呈中空的網狀圓錐體，使用時將其扣在頭頂，罩住由真髮結成的髮髻。
**只有已婚婦女才能佩戴髻。由於身份、家境的差異，婦女佩戴的鬏髻材質也各不相同，就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來看，以金銀絲編結的髻是當時的主流時尚。
**只有已婚婦女才能佩戴髻。由於身份、家境的差異，婦女佩戴的鬏髻材質也各不相同，就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來看，以金銀絲編結的髻是當時的主流時尚。
**在明代墓葬中還出土了一些呈扁矮的橢圓形狀的冠，它的用途大致與髻相同，但一說這是官宦人家的正室夫人才能享受的特權配飾。
**在明代墓葬中還出土了一些呈扁矮的橢圓形狀的冠，它的用途大致與髻相同，但一說這是官宦人家的正室夫人才能享受的特權配飾。
(註8)五轮八宝玩著那两点神水：五轮八宝指构成眼睛的物质。 五轮：血风气水肉； 八宝：天地风水山泽雷火八种构成世界的物质。 神水：眼内津液，也指瞳仁
(註8)五轮八宝玩著那两点神水：五轮八宝指构成眼睛的物质。 五轮：血风气水肉； 八宝：天地风水山泽雷火八种构成世界的物质。 神水：眼内津液，也指瞳仁
(註9)葫芦提：糊里糊涂
(註9)葫芦提：糊里糊涂
(註10)骨殖: 尸体经焚烧后遗留的骨灰和骨头。
(註10)骨殖: 尸体经焚烧后遗留的骨灰和骨头。
(註11)灵床子: 放置靈牌和祭品的桌子
(註11)灵床子: 放置靈牌和祭品的桌子
(註12)小花不结，老花儿结：比喻年轻的未生育，年老些的倒怀孕养了娃娃
(註12)小花不结，老花儿结：比喻年轻的未生育，年老些的倒怀孕养了娃娃
(註13)撮合山: 古代对媒人的称呼。主要是指媒婆特别能撮合，哪怕是两座山呢，她也能把它们撮合到一块儿 。
(註13)撮合山: 古代对媒人的称呼。主要是指媒婆特别能撮合，哪怕是两座山呢，她也能把它们撮合到一块儿 。
(註14)嗄(shà)饭: 下饭的菜肴。
(註14)嗄(shà)饭: 下饭的菜肴。
(註15)殢(tì)雨尤云: 比喻男女之间的缠绵欢爱
(註15)殢(tì)雨尤云: 比喻男女之间的缠绵欢爱
(註16)倒浇红腊烛: 指性交时女在上,男在下。亦称“倒浇烛。
(註16)倒浇红腊烛: 指性交时女在上,男在下。亦称“倒浇烛。
(註17)棹夜行船：這是傳統的「男上女下」姿勢
(註17)棹夜行船：這是傳統的「男上女下」姿勢
(註18)月台：旧时为赏月而筑的台和三面有台阶、正殿前方突出的台也叫月台
(註18)月台：旧时为赏月而筑的台和三面有台阶、正殿前方突出的台也叫月台
補充第四回 西門慶“一物从来六寸长”，大約19.8cm
“寸”是中国的传统长度单位，一尺为十寸，寸在中国古代的周代就已经在使用了。厘米是一个长度计量单位，等于一米的百分之一，英语符号缩写为：cm 。我们知道1米等于3尺，所以1米等于30寸。反推运算得出1寸的长度为100cm÷30≈3.33cm，6.6寸长度为6.6?3.3cm≈22cm。所以，6.6寸的脚长度为22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