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潘金莲激打孙雪娥 西门庆梳笼李桂姐
西门庆23
应伯爵2 (B)小厮琴童1
吴月娘7 (C)春梅6 桂姐4
孙雪娥7 (D)孟玉楼6 小玉2
潘金莲14 (E)虔婆2 李桂卿1
(旁白1)
妇人嫉妒非常,浪子落魄无赖。
一听巧语花言,不顾新欢旧爱!
出逢红袖相牵,又把风情别卖。
果然寒食元宵,谁不帮兴帮败。
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寻些头恼厮闹。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一日,金莲为些零碎事情,不凑巧骂了春梅几句。春梅没处出气,走往后边厨房去捶台拍盘,闷狠狠的模样。那孙雪娥看不过,假意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C)春梅正在闷时,听了几句,不一时暴跳起来:“那个歪斯缠说我哄汉子!”雪娥见他性不顺,只做不开口。(C)春梅便使性做几步走到前边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一五一十,又添些话头道:“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和娘捎一帮儿哄汉子。”挑拨与金莲知道。金莲满肚子不快活。只因送吴月娘出去送殡,起身早些,也有些身子倦,睡了一觉,走到亭子上。只见(D)孟玉楼摇飐(zhǎn/ㄓㄢˇ)的走来,笑嘻嘻道:“姐姐如何闷闷的不言语?”金莲道:“不要说起,今早倦到了不得。三姐,你在那里去来?”(D)玉楼道:“才到后面厨房里走了一下。”金莲道:“他与你说些什么来?”(D)玉楼道:“姐姐没言语。”金莲虽故口里不说著,终久怀记在心,与雪娥结仇,不在话下。
两个做了一回针指,只见春梅抱着汤瓶,秋菊拿了两盏茶来。吃毕茶,两个放桌儿,摆下棋子盘儿下棋。正下在热闹处,忽见看园门(B)小厮琴童走来报道:“爹来了。”慌的两个妇人收棋子不迭(dié/ㄉㄧㄝˊ)。西门庆恰进门坎,看见二人家常都戴着银丝䯼(dí/ㄉㄧˊ)髻,露著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双弯尖趫(qiáo)红鸳瘦小,一个个粉妆玉琢,不觉满面堆笑,(西门庆)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也値百十两银子!”潘金莲说道:“俺们才不是粉头,你家正有粉头在后边哩。”那玉楼抽身就往后走,被西门庆一手扯住,说道:“你往那里去?我来了,你脱身去了!实说,我不在家,你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金莲道:“俺俩个闷的慌,在这里下了两盘棋,早是没做贼。谁知道你就来了。”(金莲)一面替他接了衣服,说道:“你今日送殡来家早。”西门庆道:“今日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一来天气暄热,我不耐烦,先来家。”(D)玉楼问道:“他大娘怎的还不来家?”西门庆道:“他的轿子也待进城,我使回两个小厮接去了。”(西门庆)一面脱了衣服坐下。因问:“你两个下棋赌些什么?”金莲道:“俺两个自恁下一盘耍子,平白赌什么?”西门庆道:“等我和你们下一盘,那个输了,拿出一两银子做东道。”金莲道:“俺们并没银子。”西门庆道:“你没银子,拿簪子问我手里当,也是一般。”于是摆下棋子,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一直走到瑞香花下,倚著湖山,推掐花儿。西门庆寻到那里,说道:“好小油嘴儿,你输了棋子,却躲在这里。”那妇人(金莲)见西门庆来,昵(nì/ㄋㄧˋ)笑不止,说道:“怪行货子,孟三儿输了,你不敢禁他,却来缠我。”将手中花撮成瓣儿,洒西门庆一身。被西门庆走向前双关抱住,按在湖山畔,就口吐丁香,舌融甜唾,戏谑(xuè/ㄒㄩㄝˋ)做一处。不防(D)玉楼走到跟前,叫道:“六姐,他大娘来家了,咱后边去来!”这妇人(金莲)方才撇了西门庆,说道:“哥儿,我回来和你答话。”同玉楼到后边,与月娘道了万福。(D)月娘问:“你们笑什么?”(D)玉楼道:“六姐今日和他爹下棋,输了一两银子,到明日整治东道,请姐姐耍子。”月娘笑了。金莲当下只在月娘面前只打了个照面儿,就走来前边陪伴西门庆。吩咐春梅房中熏下香,预备澡盆浴汤,准备晚间两个效鱼水之欢。
看官听说:家中虽是吴月娘大娘子在正房居住,常有疾病,不管家事;只是人情来往,出门走动。出入银钱,都在唱的李娇儿手里。孙雪娥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打发各房饮食。譬如西门庆在那房里宿歇,或吃酒吃饭,造甚汤水,俱经雪娥手中整理。那房里丫头,自往厨下拿去,此事表过不说。当晚西门庆在金莲房中吃了回酒,洗毕澡,两人歇了。
(旁白2)
次日,也是合当有事。西门庆许了金莲要往庙上替他买珠子,要穿箍儿戴。早起来,等著要吃荷花饼、银丝鲊(zhǎ/ㄓㄚˇ)汤。才起身,使春梅往厨下说去。那春梅只顾不动身。金莲道:“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捎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你又使他后边做什么去?”西门庆便问:“是谁说此话欺负他?你对我说。”(金莲)妇人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註1)。你只不叫他后边去,另使秋菊去便了。”这西门庆遂叫过秋菊,吩咐他往厨下对雪娥说去。约有两顿饭时,妇人已是把桌儿放了,白不见拿来。急的西门庆只是暴跳。
妇人(金莲)见秋菊不来,使春梅:“你去后边瞧瞧,那奴才只顾生根长苗不见来。”(C)春梅有几分不顺,使性子走到厨下,只见秋菊正在那里等著哩,便骂道:“贼淫妇,娘要卸你那腿哩!说你怎的就不去了哩。爹紧等著,吃了饼要往庙上去。急的爹在前边暴跳,叫我采了你去哩!”这孙雪娥不听便罢,听了心中大怒,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註2)!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热来。预备下熬的粥儿又不吃,忽剌八(註3)新娘兴出来要烙饼,做汤。那个是肚里蛔虫?”(C)春梅不忿他骂,说道:“没的扯屄(bī/ㄅㄧ)淡!主子不使了来问你,那个好来问你要?有没,俺们到前边只说的一声儿。有那些声气的!”一只手拧著秋菊的耳朵,一直往前边来。雪娥道:“主子奴才,常远似这等硬气,有时道著!”(C)春梅道:“中有时道使时道(註4)!没的把俺娘儿两个别变了罢?”于是气狠狠走来。妇人(金莲)见他脸气的黄黄,拉着秋菊进门,便问:“怎的来了?”(C)春梅道:“你问他,我去时还在厨房里雌著,等他慢条厮礼儿才和面儿。我自不是,说了一句:‘爹在前边等著,娘说你怎的就不去了;使我来叫你来了。’倒被小院儿里的千奴才万奴才骂了我恁一顿,说爹‘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事’,只像那个调唆了爹一般。‘预备下粥儿不吃,平白新生发起要饼和汤!’只顾在厨房里骂人,不肯做哩。”妇人(金莲)在旁便道:“我说别要使他去,人自恁和他合气,说俺娘儿两个把拦你在这屋里;只当吃人骂将来。”这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走到后边厨房里,不由分说,向雪娥踢了几脚,骂道:“贼歪剌(là/ㄌㄚ)骨(註5),我使他来要饼,你如何骂他?你骂他奴才,你如何不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那雪娥被西门庆踢骂了一顿,敢怒而不敢言。西门庆刚走出厨房门外,雪娥对着大家人来昭妻一丈青说道:“你看我今日晦气!早是你在旁听着,我又没曾说什么。他走将来,凶神也一般,大吆小喝,把丫头采的去了,反对主子面前轻事重报,惹的走来平白地把恁一场儿。我洗着眼儿看着,主子奴才长远恁硬气著,只休要错了脚儿!”不想被西门庆听见了,复回来又打了几拳,骂道:“贼奴才,淫妇!你还说不欺负他?亲耳朵听见你还骂他!”打的雪娥疼痛难忍。西门庆便往前边去了,那雪娥气的在厨房里两泪悲啼,放声大哭。
吴月娘正在上房,才起来梳头,因问小玉:“厨房里乱的些什么?”(D)小玉回道:“爹要饼吃了往庙上去,说姑娘骂五娘房里春梅来,被爹听见了,在厨房里踢了姑娘几脚,哭起来。”月娘道:“也没见,他要饼吃,连忙做了与他去就罢了,平白又骂他房里丫头怎的?”于是使小玉走到厨房,撺掇雪娥和家人媳妇,连忙趱(zǎn/ㄗㄢˇ)造汤水。打发西门庆吃了,骑马,小厮跟随,往庙上去不题。
(旁白3)
这雪娥气愤不过,走到月娘房里,正告诉月娘此事。不防金莲蓦然走来,立于窗下潜听。见雪娥在屋里对月娘李娇儿说他怎的把拦汉子,背地无所不为:“娘,你不知淫妇,说起来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干的那茧儿,人干不出,他干出来!当初在家,把亲汉子用毒药摆死了,跟了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的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月娘道:“也没见你,他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他去便了,平白又骂他怎的?”雪娥道:“我骂他秃也瞎也来?那顷这丫头在娘房里,着紧不听手,俺没曾在竃上把刀背打他,娘尚且不言语。可可今日轮他手里,便骄贵的这等的了!”正说著,只见(D)小玉走到说:“五娘在外边。”少顷,金莲进房,望着雪娥说道:“比是我当初摆死亲夫,你就不消叫汉子娶我来家,省得我把拦着他,撑了你的窝儿。论起春梅,又不是我房里丫头,你气不愤,还教他伏侍大娘就是了,省的你和他合气,把我扯在里头。那个好意死了汉子嫁人?如今也不难的勾当,等他来家,与我一纸休书,我去就是了。”月娘道:“我也不晓的你们底事。你们大家省言一句儿便了。”孙雪娥道:“娘,你看他嘴似淮洪也一般,随问谁也拌不过他。才在汉子跟前戳舌儿,转过眼就不认了。依你说起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了,只留着你罢。”那吴月娘坐着,由着他那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只不言语。后来见骂起来,雪娥道:“你骂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拉些儿(註6)不曾打起来。月娘看不上,使小玉把雪娥拉往后边去。
这潘金莲一直归到前边,卸了浓妆,洗了脂粉,乌云散乱,花容不整,哭得两眼如桃,躺在床上。到日西时分,西门庆庙上来,袖著四两珠子,进入房中。一见便问:“怎的来?”(金莲)妇人放声号哭起来,问西门庆要休书,如此这般,告诉一遍:“我当初又不曾图你钱财,自恁跟了你来,如何今日教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拾了本有,掉了本无,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我一个还多著影儿哩!”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此言,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吴月娘向前拉住了手,说道:“没的大家省事些儿罢了,好教你主子惹气!”西门庆便道:“好贼歪剌骨,我亲自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你还搅缠别人?我不把你下截打下来,也不算!”看官听说:不争今日打了孙雪娥,管教潘金莲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有诗为证:
金莲侍宠仗夫君,到使孙娥忌怨深。
自古感恩并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
当下西门庆打了雪娥,走到前边,窝盘住了金莲,袖中取出今日庙上买的四两珠子,递与他穿箍儿戴。妇人见汉子与他做主儿,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爱愈深。一日,在园中置了一席,请吴月娘孟玉楼,连西门庆四人共饮酒。
(旁白4)
话休饶舌。那西门庆立了一伙,结识了十个人做朋友,每月会茶饮酒。头一个名唤应(yīng/ㄧㄥ)伯爵,是个破落户出身,一份儿家财都嫖没了,专一跟着富家子弟帮嫖贴食,在院中顽耍,诨(hùn/ㄏㄨㄣˋ)名叫做应花子;第二个姓谢名希大,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儿没了父母,游手好闲,善能踢的好气球,又且赌博,把前程丢了,如今做帮闲的;第三名唤吴典恩,乃本县阴阳生(註7),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来往;第四名孙天化,绰号孙寡嘴,年纪五十馀岁,专在院中闯寡门(註8),与小娘传书寄柬(jiǎn/ㄐㄧㄢˇ),勾引子弟,讨风流钱过日子;第五是云参将兄弟,名唤云离守;第六是花太监侄儿花子虚;第七姓祝,名唤祝日念;第八姓常,名常时节;第九个姓白,名唤白来创;连西门庆共十个。众人见西门庆有些钱钞,让西门庆做了大哥,每月轮流会茶摆酒。一日,轮该花子虚家摆酒会茶,就在西门庆紧隔壁。内官家摆酒,都是大盘大碗,甚是丰盛。众人都到齐了,那日西门庆有事,约午后不见到来,都留席面。少顷,西门庆来到,衣帽整齐,四个小厮跟随,众人都下席迎接,叙礼让坐。东家安席,西门庆居首席。一个粉头,两个妓女,琵琶筝秦,在席前弹唱。端的说不尽梨园娇艳,色艺双全。但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兰心蕙性。歌喉宛啭,声如枝上流莺;舞态蹁跹(pián xiān/ㄆㄧㄢˊㄒㄧㄢ),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坠秦楼,歌遏(è/ㄜˋ)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吐玉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调铿金戛玉。筝排雁柱声声慢,板排红牙字字新。
(旁白5)
少顷,酒过三巡,歌吟两套,三个唱的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摇飐(zhǎn/ㄓㄢˇ),绣带飘飘磕头。西门庆呼答应小厮玳安,书袋内取三封赏赐,每人二钱,拜谢了下去。因问东家花子虚:“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东家未及答,在席应伯爵插口道:“大官人多忘事,就不认的了。这栾(luán/ㄌㄨㄢˊ)筝的,是花二哥令翠(註9),勾栏后巷吴银儿;那拨阮的,是朱毛头的女儿朱爱爱;这弹琵琶的,是二条巷李三妈的女儿,李桂卿的妹子,小名叫做桂姐。你家中现放着他亲姑娘,大官人如何推不认的?”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落后酒阑,上席来递酒。这桂姐殷勤劝酒,情话盘桓。西门庆因问:“你三妈你姐姐桂卿在家做什么?怎的不来我家走走,看看你姑娘?”(C)桂姐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的只扶著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时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答应这几个相熟的老爹,好不辛苦。也要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这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C)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西门庆道:“我不哄你。”到是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註10)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C)桂姐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说一声,作个预备。”西门庆道:“直待人散,一同起身。”少顷,递毕酒,约掌灯人散时分,西门庆约下应伯爵、谢希大,也不到家,骑马同送桂姐,迳进勾栏往李家去。正是:锦绣窝中,入手不如撒手美;红绵套里,钻头容易出头难。有词为证:
陷人坑,土窖般暗开掘;迷魂洞,囚牢般巧砌叠;检尸场,屠铺般明排列:衠(zhūn/ㄓㄨㄣ)一味死温存活打劫。招牌儿大字书者:买俏金哥哥休扯,缠头锦婆婆自接,卖花钱姐姐不赊!
(旁白6)
西门庆等送桂姐轿子到门首,李桂卿迎门接入堂中。见毕礼数,请老妈出来拜见。不一时,(E)虔婆(註11)扶拐而出,半边胳膊通动弹不得。见了西门庆道个万福,说道:“天么天么!姐夫贵人,那阵风儿刮你到于此处?”西门庆笑道:“一向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休怪!”(E)虔婆便问:“这二位老爹贵姓?”西门庆道:“是我两个好友:应二哥、谢子纯。今日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送回来。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一面点了茶,一面下去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顷,保儿上来放桌儿,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从新房中打扮出来,旁边陪坐。真个是风月窝,莺花寨,免不得姊妹两个在旁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有诗为证:
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珍珠红。烹龙炮(páo/ㄆㄠˊ)凤玉脂泣,罗帷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tuó/ㄊㄨㄛˊ)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莫虚度。银缸掩映娇娥语: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当下桂卿姐儿两个唱了一套,席上觥(gōng/ㄍㄨㄥ)筹交错饮酒。西门庆向桂卿说道:“今日二位在此,久闻桂姐善舞能歌唱南曲,何不请歌一词,以奉劝二位一杯儿酒,意下如何?”那应伯爵道:“我等不当起动,洗耳愿听佳音。”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日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註12)桂姐,故发此言,先索落他唱。却被院中婆娘见经识经,看破了八九分。(E)李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于是西门庆便叫玳安小厮,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便说道:“这些不当什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那桂姐连忙起身相谢了。方才一面令丫鬟收下了,一面放下一张小桌儿,请桂姐下席来唱。当下(C)桂姐不慌不忙,轻拂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剌著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歌唱一只〔驻云飞〕:
“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chā/ㄔㄚ)!玉玷污泥中,岂凡庸?一曲清商,满座皆惊动。何似襄王一梦中,何似襄王一梦中!”
唱毕,把个西门庆喜欢的没入脚处。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著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跟前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缎铺内讨四套衣裳,要梳笼桂姐。那李娇儿听见要梳笼他家中侄女儿,如何不喜?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付与玳安,拿到院中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花攒锦簇,做三日,饮喜酒。应伯爵谢希大又约会了孙寡嘴、祝日念、常时节,每人出五分银子人情作贺,都来囋(zá/ㄗㄚˊ)他,铺的盖的,俱是西门庆出。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顽耍,不在话下。
舞裙歌板逐时新,散尽黄金只此身!
寄语富儿休暴殄,俭如良药可医贫。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回問題:
***西門慶十兄弟名字
西門慶,似乎是「西門清」的意思,暗示西門慶的結局,身死家散,家產耗盡,妻妾散光,兒子出家,正如《紅樓夢》裡所說:「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西門慶最親信的應伯爵,其名字諧音「硬白嚼」,很符合他厚著臉皮吃白食的性格;
謝希大,字子純,身為衛千戶應襲子孫,卻遊手好閒,淪為亦幫閒勤兒,靠彈一手好琵琶取悅於西門慶,「大」和「純」用在他身上,真是絕妙的嘲弄;
祝實念,字貢誠,可是他是一個既不「實」也不「誠」的傢伙;
孫天化,只知道說「甜話」,所以人送他綽號孫寡嘴;
吳典恩,「無點恩」,他後來忘恩負義,無愧這個名字;
雲理守,在西門慶死後非禮其正妻吳月娘,真是「守禮」;
常峙節,「常時借」,靠借錢生存的男人;
白賚光,「白來逛」,也是幫閒的角色。
十兄弟中還有一個叫卜志道,他的名字又有深刻含義呢?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卜志道一開篇就閃電般地死去,一死百了,不知道活著的情慾之徒會怎樣在現世中掙扎,不知道他們一一溺亡在慾海里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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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是哪裡人?
書中故事發生的地點大都在西門慶所生活的清河縣, 依據水滸傳金瓶梅和史料,歸納可能依下面三個地方虛構出來的城市:
一個是河北省的清河縣,一個是江蘇省的清江市,一個是山東的臨清市。
原文網址:https://read01.com/oQzzM0.html
(註1)盆罐都有耳朵: 喻说话做事要小心,否则难免有人听去。
(註2)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 谓说要马上就要。
马回子:指姓马的信仰回教的人(回族姓马的居多。“回子”旧时称回民,含有轻蔑的意思)。拜节:回族人信仰伊斯兰教,他们到清真寺做礼拜,称“拜节”。来到的就是:到规定的礼拜时间一到,停止一切别的活动,立即朝拜。
(註3)忽剌八: 突然;無端。 亦作“ 忽喇叭 ”。亦作“ 忽剌巴兒 ”。
(註4)中有时道使时道: “时道”也就是“时运”,指的都是命中注定的运势。所谓“中有时道”,指的应该就是,由祖先或者自己在积德行善过程中所积累下来的福报,也即“阴骘”、“阴德”。
(註5)歪剌骨: 比喻卑劣下賤的人。詈詞,舊時多用於婦女。亦作“歪辣骨”。亦作“歪剌姑”。
(註6)拉些儿: 差一點、幾乎。
(註7)阴阳生: 指以星相﹑占卜﹑相宅﹑相墓﹑圆梦等为业的人。
(註8)闯寡门:闲逛妓院而不肯花钱。
(註9)令翠:称别人所爱的妓女。
(註10)挑牙:金或银制的牙签。古人将它和耳挖子、香茶饼盒串在一起,可作装饰品。https://ppfocus.com/hk/0/cu05a1187.html
(註11)虔婆:妓院的鸨母
(註12)梳笼: “梳籠謂之‘開襆’或梳攏、梳弄。指妓女首次按客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