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第七十七回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倚牖(yǒu/ㄧㄡˇ)盼佳期
(上)
西门庆*21 (旁白4計11曲輪流念)
伯爵*5 (B)尚举人*1 平安*2 雷东谷*2 安郎中*1 众小厮*1 刘公公家人*1 何千户*3 何九*3 吴二舅*1
月娘*1 (C)来昭妻*1 丫鬟*1 郑妈妈*2 爱香儿*1
郑爱月儿*10
(旁白1)
飞弹参差拂早梅,强欺寒色尚低回。
风怜落溷(hùn/ㄏㄨㄣˋ)留香与,月令深情借艳开。
梁殿得非萧帝瑞,齐宫应是玉儿媒。
不知谢客离肠醒,临水应添万恨来。
话说温秀才求见西门庆不得,自知惭愧,随携家小搬移原旧家去了。西门庆收拾书院,做了客座,不在话下。
一日尚举人来拜辞,起身上京会试,问西门庆借皮箱、毡衫。西门庆陪他坐的待茶,又送赆(jìn/ㄐㄧㄣˋ)礼与他。因说起:“乔大户云离守两位舍亲,一授义官,一袭祖职,现任管事。欲求两篇轴文奉贺,不知老翁可有相知否?借重一言,学生具币礼拜求。”(B)尚举人笑道:“老翁何用礼为?学生敝同窗聂两湖,现在武库肄业,与小儿为师在舍,本领杂作极富。学生就与他说,老翁差盛使持轴,送到学生那边。”西门庆连忙致谢,茶毕起身。西门庆这里随即封了两方手帕、五钱白金,差琴童送轴子并毡衫、皮箱,到尚举人处收下。那消两日光景,写成轴文,差人送来。西门庆挂在壁上,但见青缎锦轴,金字辉煌,文不加点,心中大喜。只见应伯爵来问:“乔大户与云二哥的事几时举行?轴文做了不曾?温老先儿怎的连日不见?”西门庆道:“又题什么温老先生儿,通是个狗类之人!”如此这般,告诉伯爵一遍。伯爵道:“哥,我说此人言过其实,虚浮之甚!早是你有后眼(註1),不然教调坏了咱家小儿们了!”又问:“他二公贺轴,何人写了?”西门庆道:“昨日尚小塘来拜我,说他朋友聂两湖善于词藻,央求聂两湖作了文章,已写了来,你瞧。”于是引伯爵到厅上,观看一遍,喝采不已。说道:“人情都全了。哥,你早送与人家预备。”西门庆道:“明日好日期,备羊酒花红果盒,早差人送去。”
正说著,(B)平安儿忽报:“夏老爹儿子来拜辞,明日初六日早起身去也。小的答应爹不在家,他说教对何老爹那里说声,明早差人那边看守去。”西门庆观见六折帖儿上写著:“寅家晚生夏承恩顿首拜,谢辞。”西门庆道:“连尚举人搭他家,就是两分香绢赆(jìn/ㄐㄧㄣˋ)仪。”吩咐琴童:“连忙买了,教你姐夫封了,写帖子送去。”
正在书房中留伯爵吃饭,忽见(B)平安儿慌慌张张,拿进三个帖儿来报:“参议汪老爹、兵备雷老爹、郎中安老爹来拜。”西门庆看帖儿,“江伯彦、雷起元、安忱拜”,连忙穿衣裳系带。伯爵道:“哥,你有事,我吃了饭去罢。”西门庆道:“我明日会你哩。”一面整衣出迎,三员官皆相让而入,一个白鹇(xián/ㄒㄧㄢˊ),一个云鹭,一个穿豸(zhì/ㄓˋ)补子,手下跟从许多官吏。进入大厅叙礼,道及向日厚扰之事。少顷茶罢,坐话间,(B)安郎中便道:“雷东谷汪少华并学生又来干渎,有浙江本府赵大尹,新陞大理寺丞,学生三人借尊府奉请。已发柬,定初九日赴会。主席共五席,戏子学生那里叫来。未知肯允诺否?”西门庆道:“老先生吩咐,学生扫门拱候。”安郎中令吏取分资三两递上。西门庆令左右收了,相送出门。(B)雷东谷向西门庆道:“前日钱龙野书到,说那孙文相乃是令伙计,学生一并除他开了。曾来相告不曾?”西门庆道:“正是。多承老先生费心,容当叩拜。”(B)雷兵备道:“你我相爱厚间,何为多较!”言毕,相揖上轿而去。
(旁白2)
原来潘金莲自从当家管理银钱,另预了一把新等子,每日小厮买进菜蔬来,教拿到跟前,与他瞧过,方数钱与他。他又不数,只教春梅数钱、提等子。小厮被春梅骂的狗血喷了头,皆出生入死,行动就说“落”,教西门庆打。以此(B)众小厮皆互相抱怨,都说:“在三娘手里使钱好,五娘行动没“打”不说话。”
却说次日,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午散了,对何千户说:“夏龙溪家小已起身去了,长官没曾委人那里看守门户去?”(B)何千户道:“正是。昨日那边著人来说,学生原差小价去了。”西门庆道:“今日同长官到那里看看去。”于是出衙门,并马两个到了夏家。宅内家小,已是去尽了,伴当在门首伺候。两位官府下马,进到厅上。西门庆引著何千户前后观看了。又到他前边花亭,见一片空地,无甚花草。西门庆道:“长官来到,明日还收拾了耍子所在,裁些花草,把这座亭子修理修理。”(B)何千户道:“这个一定。学生开春从新修整修整,添些砖瓦木石,盖三间卷棚,早晚请长官来消闲散闷。”西门庆因问:“府上宝眷有多少来住?”(B)何千户道:“学生这房头不上数口,还有几房家人并伴当,不过十数人而已。”西门庆道:“似此还住不了。这宅子,前后五十馀间房。”看了一回,吩咐家人收拾打扫,关闭门户,不日写书往东京回老公公话,赶年里搬取家眷。当日西门庆作别回家,何千户看了一回,还归衙门里去了。次日才搬行李来住,不在言表。
西门庆刚到家下马,只见何九买了一匹尺头、四样下饭、鸡鹅、一坛酒,来谢西门庆。又是刘内相差家人送了一食盒大小纯红挂黄蜡烛、二十张桌围、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坛自造内酒、一口鲜猪。西门庆进门,(B)刘公公家人就磕头说道:“家公公多上覆,这些微礼,与老爹赏人。”西门庆道:“前日空过老公公,怎又送这厚礼来?”便令左右:“快收了,请管家等等儿。”少顷,画童儿拿出一锺茶来,打发吃了。西门庆封了五钱银子赏钱,拿回帖打发去了。一面请何九进去。见西门庆在厅上站立,换了冠帽,戴着白毡忠靖冠,见何九,一把扯往厅上来。(B)何九连忙倒身磕下头去:“向蒙老爹天心,超生小人兄弟,感恩不浅!”请西门庆受礼。西门庆不肯受磕头,拉起还说:“老九,你我旧人,快休如此!”就让他坐。(B)何九说道:“老爹今非昔比,小人微末之人,岂敢僭坐?”只站立在傍边。西门庆坐上陪着吃了一盏茶,说道:“老九,你如何又费心送礼来?我断然不受。若有什么人欺负你,只顾来说,我亲替你出气。倘县中派你甚差事,我拿帖儿与你李老爹说。”(B)何九道:“蒙老爹恩典,小人知道。小人如今也老了,差事已告与小儿何钦顶替著哩。”西门庆道:“也罢,也罢!你清闲些了。”说道:“既你不肯,我把这酒礼收了。那尺头你还拿去,我也不留你坐了。”那何九千恩万谢,拜辞去了。
(旁白3)
西门庆坐厅上,看着打点礼物:果盒、花红、羊酒、轴文并各人分资,先差玳安送往乔大户家去,后叫王经送云离守家去。玳安回来,乔家与了五钱银子。王经到云离守家管待了茶食,与了一匹真青大布,一双琴鞋,回“门下辱爱生”双帖儿:“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请。”
西门庆满心欢喜。到后边月娘房中,摆饭吃,因向月娘说:“贲四去了,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我今日倒闲,往那里看看去。”(C)月娘道:“你去不是。若是要酒菜儿,早使小厮来家说。”西门庆道:“我知道。”一面吩咐备马,就戴着毡忠靖巾,貂鼠暖耳,绿绒补子璇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随,迳往狮子街来。到房子内,吴二舅与来昭正挂著花栲栳(kǎo lǎo/ㄎㄠˇ ㄌㄠˇ)儿发卖䌷(chōu/ㄔㄡ)绢绒线丝绵,挤一铺子人做买卖,打发不开。西门庆下马,看了看,走到后边暖房内坐下。(B)吴二舅走来作揖,回说:“一日也攒银钱二十两。”西门庆又吩咐来昭妻一丈青:“二舅茶饭,每日这里依旧打发,休要误了!”(C)来昭妻道:“逐日炖茶酒饭,都是我自整理。”
西门庆见天阴晦上来,但见彤云密布,冷气侵人,作雪的模样。忽然想起要往院中郑月儿家去,即令琴童:“骑马家中取我的皮袄来。问你大娘,有酒菜儿,捎一盒与你二舅吃。”琴童应诺,到家,不一时取了西门庆长身貂鼠皮袄,后面排军拿了一盒酒菜,里面四碟腌鸡下饭,煎炒鹁(bó/ㄅㄛˊ)鸽,四碟海味案酒,一盘韭盒儿,一锡瓶酒。西门庆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吩咐二舅:“你晚夕在此上宿,自在用,我家去罢。”于是带上眼纱,骑马,玳安琴童跟随,迳进勾栏,往郑爱月儿家来。转过东街口,只见天上纷纷扬扬,飘下一天瑞雪来。正是:拳头大块空中舞,路上行人只叫苦。但见:
漠漠严寒匝地,这雪儿下得正好;扯絮挦(xián/ㄒㄧㄢˊ)绵裁织,片片大如栲栳(kǎo lǎo/ㄎㄠˇ ㄌㄠˇ)。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消灾瘴犹嫌小,围向那红炉兽炭,穿的是貂裘绣袄。手捻梅花,唱道是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旁白4)
西门庆随路踏着那乱琼碎玉,貂袄沾濡粉蝶,马蹄荡满银花。进入勾栏,到于郑爱月儿家门首下马。只见(C)丫鬟看见,飞报进来说:“老爹来了。”(C)郑妈妈出来迎接,至于中堂见礼。说道:“前日多谢老爹重礼,姐儿又在宅内打扰;又教他大娘三娘赏他花翠汗巾。”西门庆道:“那日空了他来。”一面坐下。西门庆令玳安把马牵进来,自有院落安放。(C)(郑)老妈道:“请爹后边明间坐罢,月姐才起来梳头,只说老爹昨日来,倒伺候了一日。今日他心中有些不快,起来的迟些。”这西门庆一面进入他后边往房明间内,但见绿窗半启,毡幕低张。地平上黄铜火盆生著炭火。西门庆坐在正面椅上。先是郑爱香儿出来相见了,递了茶,然后爱月儿才出来。头挽一窝丝杭州攒,翠梅花钿儿,金钑钗梳,海獭卧兔儿。打扮的雾霭云鬟,粉妆玉琢。上穿白绫袄儿,绿遍地锦比甲,下著大幅湘纹裙子。高高显一对小小金莲,犹如新月,状若蛾眉;好似罗浮仙子临凡境,巫山神女降世间。粉头(郑爱月儿)出来笑嘻嘻的向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爹,我那一日来晚了。紧自前边人散的迟,到后边大娘又只顾不放俺们,留着吃饭,来家有三更天了。”西门庆笑道:“小油嘴儿,你倒和李桂姐两个,把应花子打的好响瓜儿。”郑爱月儿道:“谁教他怪物劳,在酒席上屎口儿伤俺们来。那一日,祝麻子也醉了,哄我,要送俺们来。我便说,没爹这里灯笼送俺们?蒋胖子掉在阴沟里——缺臭了你了!(註2)”西门庆道:“我昨日听见洪四儿说,祝麻子又会著三官儿,大街上请了荣娇儿。”郑月儿道:“只在荣娇儿家歇了一夜,烧了一炷香,不去了。如今还在秦玉芝儿家走着哩。”说了一回话,道:“爹,只怕你冷,往房里坐的。”
这西门庆到于房中,脱去貂裘,和粉头围炉共坐。房中香气袭人。只见丫鬟来放桌儿,四碟细巧菜蔬,安下三个姜碟儿。须臾,拿了三瓯儿黄芽韭菜肉包的一寸大的水角儿来。姊妹二人,陪西门庆每人吃了一瓯儿。爱月儿又拨了上半瓯儿,添与西门庆。西门庆道:“我够了,才在那边房子线铺,陪你吴二舅吃了两个点心来了。心里要来你这里走走,不想天气落雪,家中使小厮取了皮袄,穿上就来了。”爱月儿道:“爹前日不会下我?教昨日等了一日,不见爹。不想爹今日来了!”西门庆道:“昨日家中有两位士夫来望,乱著,就不曾来得。”爱月儿道:“我要问爹,有貂鼠买个儿与我,我要做个围脖儿戴。”西门庆道:“不打紧。打巧昨日舍伙计打辽东来,送了我十个好貂鼠。你娘们都没围脖儿,到明日一总做了,送一个来与你。”(C)爱香儿道:“爹只认的月姐,就不送与我一个儿!”西门庆道:“你姊妹两个一家一个。”于是爱香爱月儿连忙起身道了万福。西门庆吩咐:“休见了桂姐银姐说。”郑月儿道:“我知道。”因说到:“明日李桂姐见吴银儿在那里过夜,问我他几时来了?我没瞒他,教我说昨日请周爷,俺们四个都在这里唱了一日。爹说有王三官儿在这里,不敢请你的。今日是亲朋会中人吃酒,才请你来来。他一声儿也没言语。”西门庆道:“你这个回的他好。前日李铭我也不要他唱来,再三央及你应二爹来说;落后你三娘生日,桂姐买了一分礼来,再三与我赔不是,不是你娘们说著,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银姐,使他知道。”爱月儿道:“不知三娘生日,我失误了人情。”西门庆道:“等明日你云老爹摆酒,我请你和银姐那里唱一日。”爱月儿道:“爹吩咐,我去。”不一时,丫鬟收拾饭桌下去。粉头取出个㶉鶒(xī chì/ㄒㄧ ㄔˋ)木匣儿,倾出三十二扇象牙牌来,和西门庆在炕毡条上抹牌顽耍,爱香儿也坐在傍边看牌。院内雪如风舞梨花,纷纷只顾下。但见:
恍惚渐迷鸳甃(zhòu/ㄓㄡˋ),顷刻拂满蜂须。似玉龙鳞甲绕空飞,白鹤羽毛摇地落。好若数蟹行沙上,犹赛乱琼堆砌间。
正是:
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当下三人抹了回牌,须臾,摆上酒来饮酒。桌上盘堆异果,肴列珍羞,茶煮龙团,酒斟琥珀,词歌《金缕》,笑启朱唇。爱香与爱月儿一边一个捧酒,不免筝排雁柱,款跨鲛绡,姊妹两个弹著,唱了一套〔青衲袄〕:(輪流)
“想多娇情性儿标,想多娇恩意儿好。想起携手同行共欢笑,吟风咏月将诗句儿嘲。女温柔,男俊俏,正青春年纪小。谁承望将比目鱼分开,瓶坠簪折,今日早鱼沉雁杳。”
〔骂玉郎〕“想着俺那多娇,一去无消耗。想着俺情似漆意如胶,常记的共枕同欢乐。想着他花样娇柳样柔,倾国倾城貌。”
〔大迓鼓〕“千般丰韵娇。风流俊俏,体态妖娆,所为诸般妙:搊(chōu/ㄔㄡ)筝拨阮,歌舞吹箫。纵有丹青难画描。”
〔感皇恩〕“呀,好教我无绪无聊,意攘心劳。懒将这杜诗温,韩文续。我这里愁怀越焦,这些时容貌添憔。不能够同欢乐成配偶,到有分受煎熬。”
〔东欧令〕“潘郎貌,沈郎腰,可惜相逢无下梢。心肠懊恼伤怀抱,烈火烧祅庙,滔滔绿水淹蓝桥,想思病怎生逃!”
〔采茶歌〕“相思病怎生逃,离愁阵摆的坚牢,铁石人见了也魂消!愁似南山堆积积,闷如东海水滔滔!”
〔赚〕“谁想今朝!自古书生多命薄,伤怀抱。痴心惹的傍人笑,对谁陈告?”
〔乌夜啼〕“想当初偎红倚翠,踏青斗草。相逢对景同欢乐。到春来,语呢喃燕子寻巢;到夏来,荷莲香开满池沼;到秋来,菊满荒郊;到冬来,瑞雪飘飘。想当初画堂歌舞列著佳肴,今日个孤眠旅馆无着落,鬼病侵难医疗。好教我情牵意惹,心痒难挠。”
〔节节高〕“闷恹恹睡不着,想多娇:知音解吕明宫调,诸般妙;闭月容羞花貌,言语娇媚心聪俏。恰似仙子行来到,金莲款步凤头翘,朱唇皓齿微微笑。”
〔鹌鹑儿〕你看他体态轻盈,更那堪衣穿素缟;你看他脂粉匀施,蛾眉淡扫。看了他万种妖娆难画描,难画描。酒泛羊羔,宝鸭香飘,银烛高烧。成就了美满夫妻,稳取同心到老。”
〔尾声〕“青霄有路终须到,生前无分也难消,把佳期叮咛休忘了!”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爱月 贲四嫂倚牖(yǒu/ㄧㄡˇ)盼佳期
(下)
西门庆*34 (A)应宝*2 平安*3 (旁白10邸報分為4小段輪流念)
伯爵*13 (B)玳安*6 花子由*1 王显*1 荆都监*1 琴童*3 崔本*2 吴大舅*1
郑爱月儿*5 (C)来友*2 月娘*2 贲四娘子*2
(旁白5)
唱一套,姐儿两个拿上骰盆儿来,和西门庆抢红顽笑。杯来盏去,各添春色。西门庆忽把眼看见郑爱月儿房中床傍侧首锦屏风上,挂著一轴《爱月美人图》,题诗一首:
“有美人兮迥出群,轻风斜拂石榴裙。
花开金谷春三月,月转花阴夜十分。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
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下书:“三泉主人醉笔。”
西门庆看了,便问:“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儿的号?”慌的郑爱月儿连忙摭说道:“这还是他旧时写下的。他如今不号三泉了,号小轩了。他告人说,学爹说:”我号四泉,他怎的号三泉?”他恐怕爹恼,因此改了号小轩。”一面走向前,取笔过来,把那“三”字就涂抹了。西门庆满心欢喜,说道:“我并不知他改号一节。”粉头(郑爱月儿)道:“我听见他对一个人说来,我才晓的。他去世的父亲号逸轩,他故此改号小轩。”说毕,郑爱香儿往下边去了,独有爱月儿陪西门庆在房内,两个并肩叠股,抢红饮酒。因说起林太太来,怎的大量,好风月:“我在他家吃酒那日,王三官请我到后边拜见。还是他主意,教三官拜认我做义父,教我受他礼,委托我指教他成人。”粉头(郑爱月儿)拍手大笑道:“还亏我指与爹这条路儿,到明日,连三官儿娘子不怕不属了爹!”西门庆道:“我到明日,我先烧与他一炷香;到正月里,请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家看灯吃酒。看他去不去。”粉头(郑爱月儿)道:“爹,你还不知三官娘子生的怎样标致,就是个灯人儿没他那一段儿风流妖艳!今年十九岁儿,只在家中守寡,王三官儿通不著家。爹,你若用个工夫儿,不愁不是你的人。”
两个说话之间,相挨相凑。只见丫鬟拿上几样细果碟儿来,都是减碟,果仁、风菱、鲜柑、螳螂、雪梨、苹婆、蚫螺、冰糖橙丁之类。粉头亲手奉与西门庆下酒。又用舌尖噙凤香饼密送入他口中,又用纤手掀起西门庆藕合缎璇子,看见他白绫裤子。西门庆一面解开裤带,露出那话来教他弄。粉头见根下束著银托子,那话狰狞跳脑,紫漒光鲜。西门庆令他品之。这粉头真个低垂粉项,轻启朱唇,半吞半吐,或进或出,呜咂有声。品弄了一回,灵犀已透,淫心似火,欲求媾欢。粉头便往后边去了。西门庆出房更衣,见雪越下得甚紧。回到房中,丫鬟向前挂起锦幔,款设鸳枕,展放鲛绡,熏热香球,床上铺得被褥甚厚,打发脱靴解带,先上牙床。粉头澡牝回来,掩上双扉,共入鸳帐。正是:得多少动人春色娇还媚,惹蝶芳心转意浓。有诗为证:
聚散无凭在梦中,起来残烛映纱红。
钟情自古多神会,谁道阳台路不通。
两个云雨欢娱,到一更时分起来。丫鬟掌灯进房,整衣理鬓,复筛美酒,重整佳肴,又饮够几杯。(西门庆)问玳安:“有灯笼伞没有?”(B)玳安道:“琴童家去取灯笼伞来了。”这西门庆方才作别了。鸨子粉头相送出门,看着上马。郑月儿扬声叫道:“爹若叫我,早些来说。”西门庆道:“我知道。”一面上马,打着伞,出院门,一路踏雪到家中。对着吴月娘,只说在狮子街和吴二舅饮酒,不在话下。一宿晚景题过。
(旁白6)
到次日,却是初八日,打听何千户行李都搬过夏家房子内去了。西门庆这边送了四盒细茶食、五钱折帕庆房贺仪过去。只见应伯爵蓦地走来,西门庆见雪晴天有风色甚冷,留他前边书房中向火,叫小厮放桌儿,拿菜儿留他吃粥。因说起:“昨日乔亲家云二哥礼并折帕,都送过去了。你的人情,我这边已是替你每家封了二钱,出上了,你那里不消与他罢,只等发柬请吃酒。”那应伯爵举手谢了。西门庆道:“何大人已搬过去了。今日我送茶并庆房人情,你不送些茶儿与他?”伯爵道:“他请人?”又问:“昨日安大人三位来做什么?那两位是何人?”西门庆道:“那两位一个雷兵备,一个是汪参议,都是浙江人。因在我这里摆酒,明日要请杭州赵霆知府,新陞京堂大理寺丞,是他们本府父母官,如何不敬?代一张桌面,馀者散席。戏子他那里叫来,俺这里少不的叫两个小优儿答应便了。通身只三两分资。”伯爵道:“大凡文职,好细。三两银子够做什么,哥少不得赔些儿。”西门庆道:“这雷兵备就是问黄四小舅子孙文相的,昨日没曾对我提起开除他罪名来了?”伯爵道:“你说他不仔细?如今还记着,折准(註3)摆这席酒才罢了!”
说话之间,伯爵叫应宝:“你叫那个人来见你大爹。”西门庆便问:“是何人?”伯爵道:“我那边左近住一个小后生,倒也是旧人家出身,父母都没了,自幼在王皇亲家宅内答应,好几年了,也有了媳妇儿了。因在庄子上和一般家人不和,出来了。如今闲着,做不的什么买卖儿。他与应宝是朋友,央及应宝,要寻个人家,做房家人。今早应宝对我说:”爹倒好举荐与大爹宅内答应,只怕大爹少人使。”我便说:”不知你大爹用不用。””(伯爵)因问应宝:“他叫什么名字?你叫他进来。”(C)应宝道:“他姓来,叫来友儿。”只见那来友儿穿着青布四块瓦,布袜靸(sǎ/ㄙㄚˇ)鞋,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起来帘外站立。伯爵道:“若论这躯劳的,膂力尽有,掇(duō/ㄉㄨㄛ)轻服重,都去的。”因问:“你多少年纪了?”(A)那人(来友)道:“小的二十岁了。”(伯爵)又问:“你媳妇没子女?”(A)那人(来友)道:“只光两口儿。”(C)应宝道:“不瞒爹说,他媳妇才十九岁儿,厨灶针线,大小衣裳,都会做。”西门庆见那人低头并足,为人朴实,便道:“既是你应二爹来说,用心在我这里答应。”吩咐:“拣个好日期,写纸文书,两口儿搬进来罢。”那来友儿磕了个头,西门庆教琴童儿领着,后边见月娘众人磕头去,对月娘说:“就把来旺儿原住的那一间房,与他居住。”伯爵坐了回,家去了。应宝同他写了一纸投身文书,交与西门庆收了,改名来爵,不在话下。
初九日,西门庆与安郎中汪参议雷兵备摆酒请赵知府。那日早晨,来爵儿两口儿就搬进来。他媳妇儿后边见月娘众人磕头。月娘见他穿着紫䌷(chōu/ㄔㄡ)袄、青布披袄、绿布裙子,生的五短身材,瓜子面皮儿,搽胭抹粉,施点朱唇,缠的两只脚趫趫的。问起来,诸般针指都会做。起了他个名字,叫做惠元,与惠秀、惠祥,一递三日上灶,不题。
(旁白7)
却说贲四娘子,自从他家长儿与了夏家,每日买东买西,只央及平安儿和来安、画童儿,或是隔壁韩嫂儿的儿子小雨儿。西门庆家中这些大官儿,常在他屋里坐的,打平和儿(註4)吃酒;贲四娘子儿和气,就定出菜儿来,或要茶水,应手而至。就是贲四一时铺中归来撞见,亦不见怪。以此今日他不在家,使著那个不替他动弹?玳安与平安,常在他屋里坐的多。
一日,门外杨姑娘没了,安童儿来报丧。西门庆这边整治了一张插桌,三牲汤饭,又封了五两香仪。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四顶轿子起身,都往北边与他烧纸吊孝。琴童儿、棋童儿、来爵儿、来安儿四个,都跟轿子,不在家。西门庆在对过缎铺子书房内,看着毛袄匠与月娘做貂鼠围脖,先趱出一个围脖儿,使玳安送与院中郑月儿去,封了十两银子,与他过节。郑家管待玳安酒馔,与了他三钱银子买瓜子儿嗑。(B)(玳安)走来回西门庆话,说:“月姨多上覆,多谢了,前日空过了爹来。与了小的三钱银子。”西门庆道:“你收了罢。”因问他:“贲四不在家,你头里从他屋里出来,做什么来?”(B)玳安道:“贲四娘子,从他女孩儿嫁了,没人使。常央及小的们替他买买什么儿。”西门庆道:“他既没人使,你们替他勤勤儿也罢。”又悄悄向玳安道:“你慢慢和他说,如此这般:”爹要来你这屋里来看你看儿,你心如何?”看他怎的说。他若肯了,你问他讨个汗巾儿来与我。”(B)玳安道:“小的知道了。”领了西门庆言语,应诺下去。
西门庆使陈经济看着裁貂鼠,就走到家中来。只见王经向顾银铺内,取了金赤虎,又是四对金头银簪儿,交与西门庆。西门庆留下两对在书房内,馀者袖进李瓶儿房内。坐下,与了如意儿那赤虎,又与他一对簪儿;把那一对簪儿,就与了迎春。二人接了,连忙插烛也似磕了头。西门庆令迎春取饭去。须臾,拿了饭来。吃了饭,出来在书房内坐下。只见玳安慢走到跟前,见王经在傍,不言语。西门庆使王经后边取茶去。那(B)玳安方说:“小的将爹言语对他说了,他笑了。约会晚上些,伺候等爹过去坐坐。叫小的拿了这汗巾儿来。”西门庆见红绵纸儿包著一方红绫织锦𢌞(huí/ㄏㄨㄟˊ)纹汗巾儿,闻了闻,喷鼻香,满心欢喜,连忙袖了。只见王经拿茶来,吃了,又走过对门,看着匠人做生活去。
忽报花大舅来了。西门庆道:“请过来这边坐。”花子由走到书房暖阁儿里,作揖坐下,致谢外日多有相扰。叙话间,书僮儿对门拿过茶来吃了。(B)花子由悉言:“门外客人有五百包无锡米,冻了河,紧等要卖了回家去。我想着,姐夫倒好买下等价钱。”西门庆道:“我平白要他做什么?冻河还没人要,到开河船来了,越发价钱跌了。如今家中也没银子。”即吩咐玳安:“收拾放桌儿,家中说看菜儿来。”一面使画童儿:“请你应二爹来陪你花爹坐。”不一时,伯爵来到。三人共坐在一处,围炉饮酒,桌上摆设四盘四碟,都是煎炒鸡鱼,烧烂下饭。又叫孙雪娥烙了两箸饼,又是四碗肚肺乳线汤。良久,只见吴道官徒弟应春,送节礼疏诰来。西门庆请来同坐吃酒,揽李瓶儿百日经,与他银子罢。吃至日落时分,二人先起身去了。次后甘伙计收了铺子,又请来坐,与伯爵掷骰猜枚,谈话,不觉到掌灯已后,吴月娘众人轿子到了,来安走来回话。伯爵道:“嫂子们今日都往那里去了?”西门庆道:“北边他杨姑娘没了。今日三日念经,我这里备了张插桌祭祀,又封了香仪儿,都去吊问吊儿。”伯爵道:“他老人家也高寿了。”西门庆道:“敢也有七十五六了,男花女花都没有,只靠他门外侄儿那里养活。材儿也是我这里替他备下的,这几年了。”伯爵道:“好,好儿!老人家有了黄金入柜,就是一场事了。哥的大阴骘!”说毕,酒过数巡,伯爵与甘伙作辞去了。西门庆道:“十一日该姐夫这里上宿。”(B)玳安道:“那边铺子里,傅二叔也家去了,只小的一个在铺子里睡。”西门庆就起身走过来,吩咐后生王显:“仔细火烛。”(B)王显道:“小的知道。”看着把门关上了。
(旁白8)
这西门庆见没人,两三步就走入贲四家来。只见贲四娘子儿,在门首独自站立已久,见对门关的门响,西门庆从黑影中走至跟前。这妇人连忙把封门一开,西门庆钻入里面。(C)妇人(贲四娘子)还扯上封门,说道:“爹请里边纸门内坐罢。”原来里间隔扇镶著后半间,纸门内又有个小炕儿,笼著旺旺的火,桌上点着灯,两边护炕,从新糊的雪白,挂著四扇吊屏儿。那妇人头上勒著翠蓝销金箍儿,䯼髻插著四根金簪儿,耳朵上两个丁香儿,上穿紫䌷(chōu/ㄔㄡ)袄,青绡丝披袄,玉色绡裙子。向前与西门庆道了万福,连忙递了一盏茶儿与西门庆吃。(C)(贲四娘子)因悄悄说:“只怕隔壁韩嫂儿知道。”西门庆道:“不妨事,黑影子他那里晓的。”于是不由分说,把妇人搂到怀中就亲嘴。拉近枕头来,解衣按在炕沿子上,扛起腿来就耸。那话上已束著托子,刚插入牝中,才拽了几拽,妇人下边淫水直流,把一条蓝布裤子都湿了。西门庆拽出那话来,向顺袋内取出包儿颤声娇来,蘸了些在龟头上,攮(nǎng/ㄋㄤˇ)进去,方才涩住淫津,肆行抽拽。妇人双手扳著西门庆肩膊,两相迎凑,在下柔声颤语,呻吟不绝。这西门庆乘着酒兴,架其两腿在胳膊上,只顾没棱露脑,锐进长驱,肆行扉磞,何止二三百度。须臾,弄的妇人云髻鬅松,舌尖冰冷,口不能言。西门庆则气喘吁吁,灵龟畅美,一泄如注。良久拽出那话来,淫水随出,用帕搽之。两个整衣系带,复理残妆。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五六两一包碎银子,又是两对金头簪儿,递与妇人:“节间买花翠带。”妇人拜谢了,悄悄打发出来。那边玳安在铺子里,专心只听这边门环儿响,便开大门,放西门庆进来。自知更无一人晓的。后次朝来暮往,也入港一二次。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想被韩嫂儿冷眼睃见,传的后边金莲知道了。这金莲亦不说破他。
一日,腊月十五日,乔大户家请吃酒。西门庆这里会同应伯爵、吴大舅,一齐起身。那日有许多亲朋,做戏饮酒,至二更方散。第二日每家一张桌面,俱不必细说。
(旁白9)
单表崔本治了二千两湖州䌷(chōu/ㄔㄡ)绢货物,腊月初旬起身,雇船装载,赶至临清马头,教后生荣海看守货物,便雇头口来家取车税银两。到门首下头口,(B)琴童道:“崔大哥来了,请厅上坐。爹在对门房子里,等我请去。”一面走到对门,不见西门庆。因问平安儿,(A)平安儿道:“爹敢进后边去了。”这琴童儿走到上房问月娘。月娘道:“见鬼的贼囚,你爹从早晨出去,再几时进来!”又到各房里并花园书房都瞧遍了,没有。(B)琴童在大门首扬声道:“著恐杀人!不知爹往那里去了,白寻不著。大白日里把爹来不见了!崔大哥来了这一日,只顾教他坐着。”那玳安分明知道,不言语,不想西门庆从前边进来,把众小厮吃了一惊。原来西门庆在贲四屋里入港,才出来。那(A)平安打发西门庆进去了,望着琴童儿吐舌头儿,都替他捏两把汗,都道:“管情崔大哥去了,有几下子打。”不想西门庆走到厅上,(B)崔本见了,磕头毕,交了书帐说:“船到马头,少车税银两。我从腊月初一日起身,在扬州与他两个分路,他们往杭州去了。俺们都到苗青家住了两日。”因说:“苗青替老爹使了十两银子,招了扬州卫一个千户家女子,十六岁了,名唤楚云。说不尽的花如脸,玉如肌,星如眼,月如眉,腰如柳,袜如钩,两只脚儿恰刚三寸。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腹中有三千小曲、八百大曲。端的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日。苗青如今还养在家,替他打箱奁、治衣服,待开春韩伙计保官儿船上带来,伏侍老爹,消愁解闷。”西门庆听了,满心欢喜。说道:“你船上捎了来也罢,又费烦他治甚衣服,打甚妆奁,愁我家没有?”于是恨不的腾云展翅,飞上扬州搬取娇姿,赏心乐事。正是:鹿分郑相应难辨,蝶化庄周未可知。有诗为证:
闻道扬州一楚云,偶凭幽鸟语来真。
不知好物都离隔,试把梅花问主人。
西门庆陪崔本吃了饭,兑了五十两银子做车税钱,又写书与钱主事,令烦青目。崔本言讫,当下作辞,往乔大户家回话去了。(A)平安见西门庆不寻琴童儿,都说:“我儿,你不知有多少造化!爹进来若不是喜欢,绑着鬼有几下打。”(B)琴童笑道:“只你知爹性儿?”
(旁白10)
比及起了货来,狮子街卸下,就是下旬时分。西门庆正在家打发送节礼,忽见(B)荆都监差人拿帖儿来问:“宋大巡题本已上京数日,未知旨意下来不曾。伏惟老翁差人察院衙门一打听为妙。”这西门庆即差答应节级,拿著五钱银子,往巡按公衙书办打听。果然昨日东京邸报下来,写抄得一纸全报来与西门庆观看。上面写著甚的?(輪流)
“山东巡按监察御史宋乔年一本,循例举劾地方文武官员,以励人心,以隆
圣治事。窃惟吏以抚民,武以御乱,所以保障地方,以司民命者也。苟非其人,则处置乖方,民受其害,国何赖焉!此国家莫急于文武两途,而激劝之典不容不亟举也。臣奉
命按临山东等处,亲历省察风俗,至于吏政民瘼(mò/ㄇㄛˋ),监司守御,无不留心咨访;复令安抚大臣,详加鉴别,各官贤否,颇得其实。兹当差满之期,敢不一一陈之:山东左布政陈四箴,操履忠贞,抚民有方;廉使赵讷,纲纪肃清,士民服习;提学副使陈正汇,操砥砺之行,严督率之条。又访得兵备副使雷起元,军民咸服其恩威,僚幕悉推其练达;济南府知府张叔夜,经济可观,才堪司牧;东平府知府胡师文,居任清愼,视民如伤;徐州府知府韩邦奇,志务清修,才堪廊庙;莱州府知府叶照,屏海寇而道不拾遗,惠民畴而恳田不卤。此数臣者,皆当荐奖而优擢者也。又访得左参议冯廷鹄,伛偻之形,桑榆之景,形若木偶,尚肆贪婪。东昌府知府徐松,纵妾父而通贿,谤闻致腾于公堂;慕羡馀而诛求,詈声辄遍于闾阎。此二臣者,所当亟赐罢斥者也。再访得左军院佥书守御周秀,器宇恢弘,操持老练,得将帅之体,军心允服,贼盗潜消。济州兵马都监荆忠,年力精强,才猷练达,冠武科而称为儒将,胜算可以临戎,肃号令而极其严明,长策卒能御侮;兖州兵马都监温玺,夙闲韬略,熟习弓马,休养骑卒以备不虞,并力设险以防不测。此三臣者,所当亟赐迁擢者也。清河县千户吴铠,以练达之才,得卫守之法。驱兵以捣中坚,靡攻不克;储食以资粮饷,无人不饱。推心置腹,人思效命。实一方之保障,为国家之屏藩。宜特加超擢,鼓舞臣僚。陛下诚以臣言可采,举而行之,庶几官爵不滥,而人心思奋,守牧得人而
圣治有赖矣!等因。奉
钦依:该部知道。续该吏兵二部题前事:看得御史宋乔年所奏内,劾举地方文武官员,无非体国之忠,出于公论。询访得实,以裨
圣治之事。伏乞
圣明俯赐施行,天下幸甚,生民幸甚。奉钦依:拟行。”
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拿著邸报,走到后边对月娘说:“宋道长本下来了。已是保举你哥陞指挥佥事,现任管屯。周守御与荆大人都有奖励,转副参统制之任。如今快使小厮请他来,对他说声。”月娘道:“你使人请去,我教丫鬟看下酒菜儿。我愁他这一上任,也要银子使。”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借与他几两银子也罢了。”不一时,请得吴大舅到了。西门庆送那题奏旨意与他瞧。(B)吴大舅连忙拜谢西门庆与月娘,说道:“多累姐夫姐姐扶持,恩当重报,不敢有忘。”西门庆道:“大舅,你若上任摆酒没银子使,我这里兑二十两银子,你那里使著。”那吴大舅又作揖谢了。于是就在月娘房中,安排上酒来吃酒。月娘也在旁边陪坐。西门庆即令陈经济把全抄写了一本,与大舅拿著。即差玳安拿帖,送邸报往荆都监周守御两家报喜去。正是:
劝君不费镌(juān/ㄐㄩㄢ)研石,路上行人口是碑。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1)有后眼:有远见,有见识。
(注2)蒋胖子吊在阴沟里——缺臭了你了:郑爱月调侃应伯爵的话,「蒋胖子」泛指胖子。这里「缺臭了你了」系反话,表示不缺你。
(注3)折准:相抵,两相抵债。
(注4)打平和儿:即打平火,大家凑钱在一起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