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詞話》第四十一回

第四十一回 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 潘金莲共李瓶儿斗气


西门庆*14 旁白3 妓女*9曲輪流念

月娘*13 (B)春梅*7  玉楼*4 绣春*1 小玉 如意儿*1

潘金莲*10 (C)乔大户娘子*3  

李瓶儿*8 (D)吴大妗子*3  尚举人娘子*2   


(旁白1)

       富贵双全世业隆,联翩朱紫一门中。

  官高位重如王导,家盛财丰比石崇。

  画烛锦帷消夜月,绮罗红粉醉春风。

  朝欢暮乐年年事,岂肯潜心任始终。


  话说西门庆在家中,裁缝趱造衣服,那消两日就完了。到十二日,乔家使人邀请。早晨,西门庆先送了礼去。那日月娘并众姊妹、大妗子,六顶轿子一搭儿起身,留下孙雪娥看家。奶子如意儿抱着官哥,又令来兴媳妇惠秀伏侍叠衣服,又是两顶小轿。


  西门庆在家,看着贲四叫了花儿匠来扎缚烟火,在大厅卷棚内挂灯。使小厮拿帖儿,往王皇亲宅内定下戏子。俱不必细说。后响时分,走到金莲房中,金莲不在家。春梅在旁伏侍茶饭,放桌儿吃酒。西门庆因对春梅说:“十四日请众官娘子,你们四个都打扮出去,与你娘跟着递酒,也是好处。”(B)春梅听了,斜靠著桌儿说道:“你若叫,只叫他三个出去,我是不出去。”西门庆道:“你怎的不出去?”(B)春梅道:“娘们都新裁了衣裳,陪侍众官户娘子,便好看。俺们一个一个,只像烧糊了卷子一般,平白出去惹人家笑话!”西门庆道:“你们都有各人的衣服首饰,珠翠花朵云髻儿,穿戴出去。”(B)春梅道:“头上将就戴着罢了,身上有数那两件旧片子,怎么好穿出去见人的,倒没的羞剌剌的!”西门庆笑道:“我晓的,你这小油嘴,见你娘们做了衣裳,都使性儿起来。不打紧,叫赵裁来,连大姐带你四个,每人都替你裁三件。一套缎子衣裳,一件遍地锦比甲。”(B)春梅道:“我不比与他。我还问你要件白绫袄儿,搭衬著大红遍地锦比甲儿穿。”西门庆道:“你要,不打紧。少不的也与你大姐裁一件。”(B)春梅道:“大姑娘有一件罢了,我却没有,他也说不的我。”西门庆于是拿钥匙开楼门,拣了五套缎子衣服,两套遍地金比甲儿,一疋白绫裁了两件白绫对衿袄儿。惟大姐和春梅是大红遍地锦比甲儿,迎春、玉箫、兰香,都是蓝绿颜色;衣服都是大红缎子织金对衿袄,翠蓝边拖裙,共十七件。一面叫了赵裁来,都裁剪停当。又要一疋黄纱做裙腰,贴里一色都是杭州绢儿。春梅方才喜欢了,陪侍西门庆在屋里吃了一日酒。按下家中不题。


(旁白2)

  且说吴月娘众姊妹到了乔大户家。原来乔大户娘子,那日请了尚举人娘子,并左邻朱台官娘子、崔亲家母,并两个外甥侄女儿——段大姐及吴舜臣媳妇儿郑三姐。叫了两个妓女,席前弹唱。听见月娘众姊妹和吴大妗子到了,连忙出仪门首迎接,后厅叙礼,赶着月娘呼姑娘,李娇儿众人都排行叫二姑娘、三姑娘,称著吴大妗子那边称呼之礼。也与尚举人朱台官娘子叙礼毕。段大姐郑三姐向前拜见了,各依次坐下。丫鬟递过了茶,乔大户出来拜见,谢了礼。他娘子让进众人房中去宽衣服,就放桌儿摆茶。无非是蒸炸细巧茶食,果馅点心、酥果甜食,诸般菜蔬。摆设甚是齐整,请堂客坐下吃茶。奶子如意儿和惠秀在房中守着看官哥儿,另自管待。


  须臾,吃了茶,到厅,屏开孔雀,褥隐芙蓉,正面设四张桌席。让月娘坐了首位,其次就是尚举人娘子、吴大妗子、朱台官娘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乔大户娘子关席;坐位傍边放一桌,是段大姐、郑三姐,共十一位堂客。两个妓女,在旁弹唱。上了汤饭,厨役上来献了头一道水晶鹅,月娘赏了二钱银子。第二道是炖烂夸蹄儿,月娘又赏了一钱银子。第三道献烧鸭,月娘又赏了一钱银子。乔大户娘子下来递酒,递了月娘,过去,又递尚举人娘子。月娘就下来,往后房换衣服、匀脸去了。孟玉楼也跟下来。


(旁白3)

  到了乔大户娘子卧房中,只见奶子如意儿看守着官哥儿,在炕上铺着小褥子儿躺着。他家新生的长姐也在傍边卧著。两个你打我下儿,我打你下儿顽耍。把月娘玉楼见了喜欢的了不得,说道:“他两个倒好像两口儿!”(月娘)只见吴大妗子进来,说道:“大妗子,你来瞧瞧,两个倒像小两口儿。”(D)()大妗子笑道:“正是!孩儿们在炕上张手儿蹬脚儿的,你打我,我打你,小姻缘一对儿耍子。”乔大户娘子和众堂客都进房来,吴妗子如此这般说,(C)乔大户娘子道:“列位亲家听着,小家儿人家,怎敢攀的我这大姑娘府上!”月娘道:“亲家好说。我家嫂子是何人?郑三姐是何人?我与你爱亲做亲,就是我家小儿,也玷辱不了你家小姐,如何却说此话?”(B)玉楼推著李瓶儿说道:“李大姐,你怎的说?”那李瓶儿只是笑。(D)吴妗子道:“乔亲家不依,我就恼了!”(D)尚举人娘子和朱台官娘子皆说道:“难为吴亲家厚情,乔亲家你休谦辞了。”因问:“你家长姐,去年十一月生的?”月娘道:“我家小儿六月廿三日生的,原大五个月,正是两口儿。”众人于是不由分说,把乔大户娘子和月娘李瓶儿拉到前厅,两个就割了衫襟。两个妓女弹唱着。旋对乔大户说了,拿出果盒、三段红来递酒。月娘一面吩咐玳安琴童,快往家中对西门庆说。旋抬了两坛酒,三疋缎子红,绿板儿绒金丝花,四个螺钿大果盒,两家席前挂红吃酒。一面堂中画烛高檠(qíng/ㄑㄧㄥˊ),花灯灿烂,麝香叆叆(ài/ㄞˋ),喜笑盈盈。席前两个妓女,启朱唇,露皓齿,轻拨玉阮,斜抱琵琶,唱一套〔斗鹌鹑〕:

  “翡翠窗纱,鸳鸯碧瓦;孔雀银屏,芙蓉绣榻;幕卷轻绡,香焚睡鸭。灯上下,帘上下,这的是南省尚书,东床驸马。”

  〔紫花儿序〕“帐前军朱衣画戟,门下士锦带吴钩,坐上客绣帽宫花。按教坊歌舞,依内苑奢华。板拨红牙,一派箫韶准备下。立两行羙人如画,粉面银筝,玉手琵琶。”

  〔金蕉叶〕“我则见银烛明烧绛蜡,纤手高擎著玉斝(jiǎ/ㄐㄧㄚˇ)。我见他举止处堂堂俊雅,我去那灯影儿下,孜孜的觑著。”

  〔调笑令〕“这生那里我曾见他,莫不我眼睛花?呀!我这里手抵著牙儿试记咱:不由我眼儿里见了他心牵挂,莫不是五百年前欢喜冤家?是何处绿杨曾系马,莫不是梦儿中云雨巫峡?”

  〔小桃红〕“玉箫吹彻碧桃花,一刻千金价。灯影儿里斜将眼梢儿抹,唬的我脸烘霞。酒杯中嫌杀春风凹,玉箫年当二八,未当招嫁,俺相公培养出牡丹芽。”

  〔鬼三台〕“他说几句凄凉话,我泪不住行儿般下,锁不住心猿意马。我是个娇滴滴洛阳花,险些露出风流的话靶。这言词道耍不是耍,这公事道假不是假。他那里拔树寻根,我这里指鹿道马!”

  〔秃厮儿〕“我劝他似水底纳瓜,他觑我似镜里观花。更做道书生自来情性耍,调戏咱好人家娇娃。”

  〔圣药王〕“你着我怎救他?难按纳,公孙弘东阁闹喧哗:散了玳瑁筵,漾了这鹦鹉斝,踢番了银烛绛笼纱,扯三尺剑离匣。”

  〔尾声〕“从来这秀才们色胆天来大,把俺这小胆文君唬杀。忒火性卓王孙,强风情汉司马。”


  当下众堂客与吴月娘、乔大户娘子、李瓶儿,三人都簪了花,挂了红,递了酒。各人都拜了。重新复安席,坐下饮酒。厨子上了一道果馅寿字雪花糕,喜重重满池娇并头莲汤,割了一道烧花猪肉。月娘坐在上席,满心欢喜,叫玳安过来,赏一疋大红与厨役;两个妓女每人都是一疋。俱磕头谢了。乔大户娘子还不放起身,还在后堂留坐,摆了许多劝碟,细果攒盒。


  约吃到一更时分,月娘等方才拜辞回家,说道:“亲家,明日好歹下降寒舍,那里久坐坐。”(C)乔大户娘子道:“亲家盛情!家老儿说来,只怕席间不好坐的,改日望亲家去罢。”月娘道:“好亲家,再没人,亲家只是见外!”(月娘)因留了大妗子:“你今日不去,明日同乔亲家一搭儿里来罢。”(D)()大妗子道:“乔亲家,别的日子你不去罢,到十五日,你正亲家生日,你莫不也不去?”(C)乔大户娘子道:“亲家十五日好的日子,我怎敢不去。”月娘道:“亲家若不去,大妗子,我交付与你,只在你身上!”于是生死把大妗子留下了,然后作辞上轿。头里两个排军打着两个大红灯笼,后边又是两个小厮,打着两个灯笼,喝的路走。吴月娘在头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一字在中间,如意儿和惠秀煞后。奶子轿子里用红绫小被把官哥儿裹得严严的,恐怕冷,脚下还蹬著铜火炉儿。两边小厮圜随,到了家门首下。


(旁白4)

  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酒。月娘等众人进来,道了万福,坐下。众丫鬟都来磕了头。月娘先把今日酒席上结亲之话告诉了一遍。西门庆听了,问道:“今日酒席上,有那几位堂客?”月娘道:“有尚举人娘子、朱序班娘子、崔亲家母、两个侄女。”西门庆说:“做亲也罢了,只是有些不搬陪。”月娘道:“倒是俺嫂子见他家新养的长姐,和咱孩子在床炕上睡着,都盖著那被窝儿,你打我一下儿,我打你一下儿,恰似小两口儿一般。才叫了俺们去,说将起来。酒席上,就不因不由做了这门亲。我方才使小厮来对你说,抬送了花红果盒去。”西门庆道:“既做亲也罢了,只是有些不搬陪些。乔家虽如今有这个家事,他只是个县中大户,白衣人。你我如今现居著这官,又在衙门中管着事。到明日会亲,酒席间他戴着小帽,与俺这官户怎生相处?甚不雅相!就前日荆南冈央及营里张亲家,再三赶着和我做亲,说他家小姐今才五个月儿,也和咱家孩子同岁。我嫌他没娘母子,也是房里生的,所以没曾应承他。不想倒与他家做了亲。”潘金莲在旁接过来道:“嫌人家是房里养的,谁家是房外养的?就是今日乔家这孩子,也是房里生的。正是险道神撞见那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的长,我也休嫌你那短!(註1)西门庆听了此言,心中大怒,骂道:“贼淫妇,还不过去!人这里说话,也插嘴插舌的,有你什么说处!”金莲把脸羞的通红了,抽身走出来,说道:“谁说这里有我说处?可知我没说处哩!”


  看官听说:今日潘金莲在酒席上,见月娘与乔大户家做了亲,李瓶儿都披红簪花递酒,心中甚是气不愤。来家又被西门庆骂了这两句,越发急了,走到月娘这边屋里哭去了。西门庆因问:“大妗子怎的不来?”月娘道:“乔亲家母明日见有他众官娘子,说不得来。我留下他在那里,教明日同他一搭儿里来。”西门庆道:“我说只这席间坐次上,也不好相处的。到明日怎么厮会?”


  说了回话,只见(B)孟玉楼也走过这边屋里来,见金莲哭泣,说道:“你只顾恼怎的?随他说了几句罢了。”金莲道:“早是你在旁边听着,我说他什么歹话来?又是一说,他说别家是房里养的,我说乔家是房外养的?也是房里生的。那个纸包儿包著,瞒得过人?贼不逢好死的强人,就睁着眼骂起我来。骂的人那绝情绝义!我怎来的,没我说处?改变了心肠,教他明日现报了我的眼!我不好说的,乔小妗子出来,还有乔老头子的些气儿。你家的失迷了家乡,还不知是谁家的种儿哩!人便图往来,扳亲家耍子儿,教他人拿我惹气骂我,管我屄事!多大的孩子,又是和一个怀抱的尿泡种子平白子扳亲家,有钱没处施展的。争破卧单没的盖,狗咬尿胞空喜欢(註2)如今做湿亲家还好,到明日休要做了干亲家才好。吹杀灯挤眼儿——后来的事看不见的勾当(註2)做亲时大家好,过后三年五载,妨了的才一个儿!”(B)玉楼道:“如今人也贼了,不干这个营生。论起来也还早哩,才养的孩子,割什么衫襟?无过只是图往来,扳陪着耍子儿罢了!”金莲道:“你们便浪扉著图扳亲家耍子,平白教贼不合理的强人骂我!我养虾蟆得水蛊儿病——著什么来由来?”(B)玉楼道:“谁教你说话不著个头顶儿就说出来。他不骂你骂狗?”金莲道:“我不好说的,他不是房里,是大老婆?就是乔家孩子,是房里生的,还有乔老头子的些气儿。你家失迷家乡,还不知是谁家的种儿哩!”玉楼听了,一声儿没言语。坐了一回,金莲归房去了。


(旁白5)

  李瓶儿见西门庆出来了,从新花枝招扬,与月娘磕头,说道:“今日孩子的事,累姐姐费心!”月娘笑嘻嘻,也倒身还下礼去,说道:“你喜呀。”李瓶儿道:“与姐姐同喜!”磕毕头起来,与月娘李娇儿坐着说话。只见孙雪娥大姐来与月娘磕头,与李娇儿李瓶儿道了万福。小玉拿将茶来,正吃茶,只见李瓶儿房里丫鬟(B)绣春来请,说:“哥儿屋里寻哩!爹使我请娘来了。”李瓶儿道:“奶子慌的三不知就抱的屋里去了,一搭儿去也罢了。只怕孩子没个灯儿。”月娘道:“头里进门,我教他抱的房里去,恐怕晚了。”(B)小玉道:“头里如意儿抱着他,来安儿打着灯笼送他来。”李瓶儿道:“这等也罢了。”于是作辞月娘,回房中来。(李瓶儿)只见西门庆在屋里,官哥儿在奶子怀里睡着了,因说道:“你如何不对我说,就抱了他来?”(B)如意儿道:“大娘见来安儿打着灯笼,就趁著灯儿来了。哥哥哭了一回,才拍着他睡着了。”西门庆道:“他寻了这一回,才睡了。”李瓶儿说毕,望着他笑嘻嘻说道:“今日与孩子定了亲,累你。我替你磕个头儿。”于是插烛也似磕下去。喜欢的西门庆满面堆笑,连忙拉起来,做一处坐的。一面令迎春摆上酒儿,两个这屋里吃酒。

(旁白6)

  且说潘金莲到房中,使性子,没好气。明知西门庆在李瓶儿这边,一迳因秋菊开的门迟了,进门就打两个耳刮子,高声骂道:“贼淫妇奴才,怎的叫了恁一日不开,你做什么来?今儿我且不和你答话!”于是走到屋里坐下。春梅走来磕头、递茶。妇人(潘金莲)问他:“贼奴才他在屋里做什么来?”(B)春梅道:“在院子里坐着来。他听了,我那等催他还不理。”妇人(潘金莲)道:“我知道,他和我两个殴气。党太尉吃匾食——他也学人照样儿行事(註3),欺负我!”待要打他,又恐西门庆在那屋里听见;不言语,心中又气。一面卸了浓妆,春梅与他搭了铺,上床就睡了。


  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去了。妇人把秋菊教他顶着大块柱石,跪在院子里。跪的他梳了头,教春梅扯了他裤子,拿大板子要打他。那(B)春梅道:“好干净的奴才,教我扯裤子,倒没的污浊了我的手!”走到前边,旋叫了画童儿小厮,扯去秋菊底衣。妇人(潘金莲)打着他,骂道:“贼奴才淫妇,你从几时就恁大来?别人兴你,我却不兴你!姐姐,你知我见的,将就脓著些儿罢了,平白撑著头儿逞什么强!姐姐,你休要倚著,我到明日洗著两个眼儿,看着你哩!”一面骂着又打,打了又骂,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李瓶儿那边才起来,正看着奶子官哥儿,打发睡着了,又唬醒了。明明白白听见金莲这边打丫鬟,骂的言语儿妨头,则一声儿不言语,唬的只把官哥儿耳朵捂著。(李瓶儿)一面使绣春:“去对你五娘说,休打秋菊罢。哥儿才吃了些奶睡着了。”金莲听了,越发打的秋菊狠了。骂道:“贼奴才!你身上打着一万把刀子,这等叫饶!我是恁性儿,你越叫,我越打!莫不为你拉断了路行人?人家打丫头,也来看着?你好姐姐,对汉子说,把我别变了罢!”李瓶儿这边分明听见指骂的是他,把两只手气的冰冷,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早晨茶水也没吃,搂着官哥儿在炕上就睡着了。


  等到西门庆衙门中回家,入房来看官哥儿,见李瓶儿哭的眼红红的睡在炕上,问道:“你怎的这咱还不梳头收拾?上房请你说话。你怎揉的眼恁红红的?”李瓶儿也不提金莲那边指骂之事,只说:“我心中不自在。”西门庆告说:“乔亲家那里,送你的生日礼来了:一疋尺头、两坛南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四样嗄饭;又是哥儿送节的两盘元宵、四盘蜜食、四盘细果、两挂珠子吊灯、两座羊皮屏风灯、两疋大红官缎、一顶青缎㩟(zhài/ㄓㄞˋ)的金八吉祥帽儿、两双男鞋、六双女鞋。咱家倒还没往他那里去,他又早与咱孩儿送节来了。如今上房的请你计较去。只他那里使了个孔嫂儿和乔通押了礼来。大妗子先来了,说明日乔亲家母不得来,直到后日才来。他家有一门子做皇亲的乔五太太,听见和咱们做亲,好不喜欢,到十五日也要来走走。咱少不得补个帖儿请去。”李瓶儿听了,方慢慢起来梳头。走到后边,拜了大妗子。孔嫂儿正在月娘房里待茶,礼物都摆明间内,都看了。一面打发回盒起身,与了孔嫂儿乔通每人两方手帕、五钱银子,写了回帖。又差人补请帖,送与乔太太去了。正是:但将锺鼓悦私爱,好把犬羊为国羞。有诗为证:

  西门浊富太骄矜,襁褓孩童结做亲。

  不独资财如粪土,也应嗟叹后来人。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註1)險道神撞著壽星老兒──你也休說我長,我也休嫌你短。(41回)月娘擅自替官哥與喬大戶家攀親,西門慶不滿意,認為這門親事不般配,潘金蓮如此嘲笑他,險道神身長、壽星身矮,這是沒辦法的事實。這是歇後語。

(註2)爭破臥單──沒的蓋,狗咬尿胞──空歡喜!吹殺燈擠眼兒──後來的事看不見。(41回)潘金蓮被西門慶罵哭了,孟玉樓來安慰她,潘金蓮恨聲說:「一個懷抱的尿泡種子,平白扳親家。」轉而將怒火對準李瓶兒:「你家失迷家鄉,還不知是誰家的種兒哩!」便一連用了這三個意思相仿的歇後語,前兩個容易理解,最後一個的「殺」原意是「死」,這裡作「滅」解,燈吹滅了再擠眼,自然看不見了。

(註3)党太尉吃匾食。(41回)潘金蓮回房,把氣出在秋菊身上,打了她兩個耳光後還說:「党太尉吃匾食,她也學人照樣兒欺負我。」「党太尉」是宋朝武將,驍勇而不識字,做任何事都看人學樣;「匾食」是餃子的別稱,「餃」諧音「攪」,所以這歇後語的後半部分是「跟著攪」。這是只有引子沒有後襯的歇後語,卻是歇後語